皇明 第250节
经筵讲学中,朱由校时而凝神细听,时而尖锐诘问,将‘唐太宗纳谏’的典故与当下清丈田亩的政令巧妙勾连,听得几位翰林学士冷汗涔涔。
到了现在,还是有些官员,试着说服皇帝。
给朱由校讲授治国之道,爱民之道,御下之道。
只可惜,这些讲道的人,算是遇到对手了,常常被朱由校另辟蹊径辩驳。
朱由校深谙辩论的真理:那就是不能按着对面的节奏来。
加之他经历过后世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后世,一日接收的信息、知识,怕是这个时代十日,甚至百日接收的时代还要多。
论起视野,朱由校比这些臣子要广得多,加之有皇帝这个身份,自然在论道之时,也不虚他们多少。
一个时辰之后,经筵结束,待讲官退下,朱由校当即转入问政环节。
他端坐蟠龙宝座,手执朱笔在六部奏章上勾画如飞:
准了户部请拨的陕西赈灾银两,驳回了工部重修三大殿的奏请,更将兵部关于辽东军械补充的条陈反复推敲至字斟句酌。
当最后一份急递处理完毕时,殿外日晷的投影已悄然转向正午刻度。
“众爱卿辛苦了。”
每日施恩开始。
“赐羹汤。”
朱由校看着宫人们捧着青瓷汤盏鱼贯而入,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这碗御赐的莼菜银鱼羹,既是慰劳臣工半日辛劳,更是提醒他们:君恩如汤,可温可沸。
御经筵加问政结束,朱由校也不想在文华殿久侯了。
日头正盛,朱由校回到乾清宫。
东暖阁内。
鎏金香炉中沉水香尚未燃尽,袅袅青烟在殿内盘旋。
“召方从哲、孙如游、孙慎行,与朕共用午膳。”
“奴婢遵命。”
侍立多时的司礼监太监魏朝立即会意,躬身退出去传召大臣。
不多时,方从哲、孙如游、孙慎行三人踏着碎步进殿。
三人皆着绯色官袍,腰间玉带在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见礼后,朱由校引他们至东暖阁用膳。
八仙桌上早已摆满珍馐:金陵盐水鸭、西湖醋鱼、燕窝羹等时令佳肴散发着诱人香气,一壶新酿的绍兴黄酒在冰鉴中沁出晶莹水珠。
“诸位爱卿请坐。”
朱由校率先落座,执起象牙镶金的筷子。
三位大臣却只敢挨着半边凳子,腰背挺得笔直。
直到皇帝夹了一片蜜汁肉脯细细咀嚼后,方从哲才谨慎地夹了一筷清炒时蔬,孙如游舀了半勺豆腐羹,孙慎行则只敢就着御膳房特制的酱菜扒了两口米饭。
朱由校将众人拘谨之态尽收眼底,忽然轻笑一声:“今日不过是寻常赐膳,诸位何必如此战战兢兢?就当是在自家用饭便是。”
说着亲自执壶,为三人各斟了半杯黄酒。
方从哲三人见此情形,连忙伏地叩首,口中连称:“臣等不敢”。
谁人不知,这乾清宫的御膳,从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且不说这雕龙绘凤的膳桌旁,曾有多少重臣因一句失言而锒铛入狱;单是御前那双镶金象牙箸,就不知夹断过多少人的仕途性命。
所谓“赐膳”,不过是天威难测的又一场试探罢了。
况且……
谁敢真把乾清宫当自己家?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天子燕居之所,是批红勾朱的机要重地。
若真有人憨傻到应一句“臣谨遵圣谕,今日便斗胆当自家了”
怕不是嫌九族脑袋在脖子上挂得太安稳,急着让刽子手的鬼头刀沾点新鲜血?
轻则僭越狂悖,重则谋逆大罪!
他们都是老油条了,可不敢狂悖。
见三人小心谨慎的模样,朱由校笑了笑,便由他们去了。
尊卑有序。
有时候你逾矩的恩宠,反而会让他们心惊胆战。
况且,今日召见他们,本也不是恩宠。
而是问话!
庚申科会试,朱由校极为重视。
这是招募心腹之臣的好机会。
然而,还有人,居然想跟他这个皇帝抢人才?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各样菜肴浅尝辄止。
待用至半饱,朱由校搁下碗筷。
铛~
鎏金筷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得方从哲立即放下手中银匙,其余二人也慌忙正襟危坐。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
皇帝终于进入正题了。
“今日召见诸位。”
朱由校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一是要问庚申科殿试筹备如何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
“二来,朕近日听闻,某些勋贵大臣府上已经备好了彩缎花红,就等着放榜那日榜下捉婿?”
第210章 圣断革弊,重振皇权
何为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乃科举时代一桩荒唐却盛行的风俗。
每逢春闱放榜之日,京城豪门权贵便如嗅得血腥的豺狼,早早遣家丁仆役将贡院围得水泄不通。
待那金榜高悬,新科进士姓名甫一现世,众家丁便如饿虎扑食,蜂拥而上,将那些年轻俊彦强拉硬拽至府中,不由分说便塞上红袍乌纱,逼其与自家千金拜堂成亲。
此等“捉婿”之风,竟连已婚进士亦难幸免。
权贵们哪管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
只需轻飘飘一句“休书已替你拟好”,再奉上满箱金银为“聘礼”,便教那寒窗苦读的士子,转眼成了朱门绣户的东床快婿。
试想:
一边是勋贵府邸的如花美眷、泼天富贵,一边是家乡荆钗布裙的结发之妻。
当青云之路与旧日情义狭路相逢,多少“陈世美”便在这红烛高照的喜堂里应运而生?
至于为何权贵们如此急不可耐,抢着抓婿。
究其根源,无非“利益”二字。
其一,进士乃官场青云梯。
一朝金榜题名,便意味着踏入仕途快车道。
明朝进士出身者,未来或位列九卿,或入阁拜相,权柄煊赫。
豪门若能与之联姻,既可借女婿官声巩固家族地位,又能编织“官商勾结”的利益网络,可谓一本万利。
其二,进士稀缺,竞争惨烈。
明朝每科进士仅录二三百人,而京城权贵、富商、勋戚家族林立,僧多粥少。
若拘泥礼数,按部就班提亲,只怕稍一迟疑,良婿便落入他人彀中。
故而放榜当日,各家唯有撕破脸皮,上演一场“抢婿大战”。
方从哲听闻皇帝那带着几分冷意的质问,心头一紧,连忙躬身答道:
“回禀陛下,这榜下捉婿之事,京城各家确实都在暗中筹备。只是.此事并非本朝首创,前朝便已有此惯例,老臣愚钝,实在不知其中有何不妥之处。“
朱由校闻言,眼中寒光更甚,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内阁首辅,声音中透着几分讥诮:“哦?元辅当真不知其中不妥?“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方从哲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不敢抬手擦拭。
他心知肚明,满朝文武大多出身科举,谁人不晓这联姻对编织官场关系网的重要?
故而对此等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陛下大力整饬吏治,严查贪腐,朝中官员下狱者比比皆是,被革职查办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空缺出来的官职,迟早需要有人填补。
那些新科进士们,只需在翰林院历练几年,便可补上这些官缺。
权贵们争先恐后地榜下捉婿,表面上是为女儿择婿,实际上,抢的不是人,抢的是官位,抢的是富贵,抢的是家族百年兴衰!
方从哲暗自叹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又岂会不知?
只是在这朝堂之上,有些话,终究是不能说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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