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57节
钦差此前刚查过漕运,那一趟下来,抓了几百个贪赃枉法的官吏,还为成千上万被冤枉的漕运百姓平了反、雪了冤。
而且,我们之所以到此处来,是陛下看你们在蓟镇过得太苦,才特意派他来,就是要还大家一个公道。”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少年心中炸响。
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钦差……居然做过这样的事?那陛下……陛下真的知道我们的难处?”
在他的认知里,皇宫远在天边,皇帝高高在上,根本不会知晓边陲军户的苦难,此刻听闻陛下竟特意派钦差来解救他们,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李鸿基迎着少年炽热的目光,重重点头,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不止陛下知道,我也懂你们的苦。不久前,我还只是银川驿站的一个驿卒,和你们一样,过着被层层盘剥、吃不饱饭的日子。后来山东闻香教起义,我也曾跟着造过反,不过是暗中做内应。
你们现在过的生活,就是我以前经历过的。只不过我选对了路,跟着陛下做事,才有了今天这身参将官服。”
他伸出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恳切,循循善诱道:
“你们想改变现状,光靠钦差和我还不够。钦差是来主持公道的,但也需要有人敢站出来,把那些官老爷的恶行说出来,把藏在暗处的证据找出来。这不仅要靠我们,更得靠你们自己。”
说到这里,李鸿基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语气也多了几分沉重,终于露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现在,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冒这个险。一旦站出来,可能会被那些官老爷报复,甚至有生命危险。
但若是成功了,你们和家人,还有蓟镇所有受苦的军户,就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李鸿基的话说完,少年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有恐惧,有犹豫,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希望。
他看着李鸿基坚定的眼神,又想起家里空荡荡的米缸,想起那些因反抗而死去的乡亲,心中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交战。
良久,少年深吸一口气,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却吐出了无比坚定的话语:
“我……我愿意!只要能让日子好过些,我不怕冒险!”
但说完这句话,少年又有些迟疑。
“只是……我一个人说的不算。我们这些军户家的子弟,平日里都跟着韩大哥做事,大事小事,都得听他的主意。”
李鸿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一个群体,必然有牵头之人。
这“韩大哥”能让众人信服,想来要么是资历深厚的老兵,要么是敢为百姓出头的硬茬。
他向前半步,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却不失沉稳:“那你们谁是话事人?就是你说的这个韩大哥?还有,你们能聚起多少人?”
少年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紧张与激动一同咽下,声音比之前稳了不少:
“我们这一片,大概有三百多号人,都是军户子弟或是退役的老卒,都听韩大哥的话。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远处几处同样破败的院落。
“像我们这样抱团过日子的地方,蓟州城里还有十来处,每处至少都有百十来号人。”
“十来处?百十来号人?”
李鸿基在心里飞快盘算。
一处三百,再加十来处各百余人,算下来竟有数千人!
这些人都是被压迫到绝境的军户,若是能把他们发动起来,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盯着少年,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好!找个时间,安排我见一见你的韩大哥。越快越好!”
李鸿基望着少年点头应下的身影,心中多了几分快意。
杨涟有他的章法。
靠着刘渠的配合,清查兵额、核查军械,一步步撕开蓟镇积弊的口子。
而他李鸿基,也有自己最擅长的法子。
造反!
只不过,这次不是反朝廷,而是“奉命造反”。
造那些盘踞蓟镇、喝兵血吃空饷的军门蠹虫的反!
他想起自己在银川驿当驿卒时,如何被官吏压榨;想起在山东闻香教起义中,如何借着“造反”的名义做内应,最终赢得陛下信任。
如今,蓟镇的这些军户,和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
他们有怨气,有力量,缺的只是一个领头人,一个能让他们相信“反抗能换来希望”的理由。
若是能把这些百姓发动起来,他们这些查案的人,便不再是人单力薄。
百姓可以提供证据,那些被克扣的粮饷去向、那些被侵占的军田位置、那些将领私通外夷的线索。
百姓可以充当耳目。
蓟镇的大街小巷、各个营寨的动静,都能通过他们传到自己耳中;甚至在关键时刻,这些百姓还能拿起锄头、菜刀,成为牵制那些边将私兵的力量。
“奉命造反……”
李鸿基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那些边将不是胆大包天吗?
那他就先让这些蛀虫尝尝,被底层百姓围堵的滋味!
他抬手拍了拍亲卫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命令:“去,把咱们的人撒出去,盯着那些军门将领的动向,尤其是王应豸和杜应魁。
另外,准备些米粮钱财,下次见那个韩大哥时带上,咱们要让他们知道,跟着咱们,不仅有希望,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遵命!”
亲卫抱拳应下。
李鸿基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远处蓟州城的灯火,心中已然有了计划。
这场清查蓟镇的仗,不能只靠朝堂的力量,更要借重民间的怒火。
而这把火,就从见那个“韩大哥”开始点燃。
第346章 民心所向,敌明我暗
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很是凄凉。
而李鸿基和他的亲信,便在这树下等着那个‘韩大哥’。
没等李鸿基等太久,远处的巷口便传来两道脚步声。
少年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却带着几分紧张,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那汉子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袍,衣摆处还打着好几块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刀鞘上的铜饰早已失去光泽,却能看出主人时常擦拭的痕迹。
这汉子面容黝黑,额角一道浅疤斜斜划过眉骨,更添了几分悍气,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锐利如鹰,扫过李鸿基与亲卫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看便知是在沙场或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
“李将军,这就是韩大哥。”
少年快步走到李鸿基面前,仰着冻得通红的脸,给李鸿基介绍道。
被称作“韩大哥”的汉子上前一步,身形站得笔直,虽穿着旧衣,却透着一股军人的挺拔。
他双手抱拳,动作标准利落,声音洪亮如钟,打破了巷中的寂静:“草民韩虎,见过李参将!”
李鸿基看着眼前的韩虎,心中原本的几分疑虑渐渐消散,反倒多了几分笃定。
这等气度与身手,绝非寻常百姓,想来定是曾在军中效力,因看不惯边将贪腐才隐于市井,也难怪能让数百军户子弟信服。
他抬手虚扶一把,语气诚恳:“韩兄弟不必多礼。今日请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大事,一件能让蓟镇所有受苦的军户,都能真正过上好日子的大事。”
韩虎闻言,脸上却没有太多激动,反而眉头微蹙,眼神里的审视更重了几分。
方才少年回去传话时,已经把李鸿基的身份与来意说了个大概,可他在蓟镇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早已不敢轻易相信“好日子”这等承诺。
他沉默片刻,问道:“李参将,恕我直言,钦差大人当真要整顿蓟镇?不是像从前那样,走个过场便不了了之?”
李鸿基看着他眼中的疑虑,心中了然。
“是真是假,韩兄弟不必急着问我。过些日子,你们自然能看到分晓。”
其实,李鸿基心中也有自己的盘算。
他虽从少年口中知晓韩虎的威望,却不知此人到底是真的落魄军户领袖,还是当地军门安插的眼线。
毕竟王应豸等人眼线遍布蓟州,若是贸然交底,万一走漏风声,不仅他与杨涟的计划会功亏一篑,还会连累这些愿意站出来的百姓。
“不说清楚,我如何能将几百号兄弟的性命,还有我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
韩虎眉头拧得更紧,声音也沉了几分。
“李将军若是真心想帮我们,便该亮个实底。不然,恕我韩虎不敢应承,我们这些人,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欺骗了。”
李鸿基听着韩虎的诘问,只是淡淡的说道:“说再多,不如亲眼看一看。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些弟兄们。”
韩虎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过来。
眼前这位参将,终究还是对自己存着戒心,要亲眼确认自己并非军门眼线、确有召集百姓的能力,才肯真正交底。
他沉默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好!李参将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弄,最终停在蓟州城东的城隍庙前。
这座城隍庙不知建于何年,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门楣上的“城隍庙”三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门口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见有人来,只是抬眼扫了扫,便又低下头去,一副麻木的模样。
“这里?”
李鸿基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韩虎没说话,只是推开虚掩的大门。
踏入庙门的瞬间,李鸿基才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破败的大殿里,没有神像,只有几堆干草铺在地上,却挤满了衣着破烂的汉子。
他们大多面色蜡黄,却个个眼神明亮,见韩虎进来,纷纷从干草堆上起身,快步围了上来,语气里满是敬重:
“韩大哥,您回来了!”
“韩大哥,今天有消息吗?”
“方才见外面有人盯梢,没出什么事吧?”
七嘴八舌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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