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3节
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张之极知晓自己这个缩头乌龟做不成了,只得是硬着头皮说道:“熊公治军有方,有儒将风骨,然则辽东如今局面,与他脱不开干系,臣不知晓辽东时情,不敢妄下评判。”
这个小滑头。
“难道锦衣卫奏报的辽东时情,边将奏送的弹劾奏章不是真的辽东时情?”
这句话要怎么回答?
张之极赶忙跪伏在地。
这陛下所问之语,感觉每一个都是有坑的。
回答一个,就是跳一个坑。
苦也!
“卑职素不知国政,亦不知这些弹劾奏章,更不知辽东具体时情。”
张之极干脆装傻起来了。
然而在朱由校面前,装傻可没有什么用。
“朕若执意要你说个所以然来呢?”
张之极面向大理石地面,眼珠转动,思绪更是飞快运转。
“陛下若是想要了解辽东时情,不若召见曾在辽东办事的人问个清楚,原辽东矿税太监高淮便在真觉寺,陛下召其一问便知。”
既然逃避逃不过,那只能拉一个人来顶锅了。
沉默。
端本堂中寂静无声。
张之极额头细汗渐出,他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何自家父亲面圣之后,时常长吁短叹,一面说大明有救了,一面说国公府要完了,像是精神出了问题一般。
陛下雄才大略,这泼天的权势富贵,英国公府可接得住?
“起来吧。”
朱由校的声音,让张之极松了一口气。
他从地上爬出来,像是被水浸过的一般。
朱由校负手踱步至殿前雕栏处,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忽而转身直视张之极道:“朕非先帝那般优柔之主,更不是瞎子聋子!“
骆养性闻言身形微颤。
张之极喉结滚动正欲开口,却被朱由校抬手止住。
“英国公府世代执掌京营,永乐年间张辅征安南的《平南策》此刻仍收在武英殿。“
年轻天子突然迈步逼近。
“你可知朕为何要你这国公嫡子学五禽戏?“
张之极额角冷汗滑落,殿内沉香忽被穿堂风吹散。
他想起方才演练虎戏时皇帝专注摹仿的姿态,那分明是沙场老卒才会有的锐利眼神。
那眼神.
杀气腾腾!
“朕要改的何止辽东。“
朱由校猛地推开槛窗,九月秋风裹着陈腐气息涌入,吹得案上奏章哗哗作响。
远处宫墙外隐约传来五城兵马司巡夜的梆子声。
“三大营空额六成,太仓库岁入不及万历初年半数,九边军镇吃空饷的塘报堆得比乾清宫丹墀还高——这些脓疮不挑破,大明就要烂到根子里!“
“你父亲密奏说京营火器库半数铳管锈蚀,这事朕记着。“朱由校语气陡然转缓,从王体乾捧着的紫檀匣中取出本泛黄书册。
“这是戚少保《练兵实纪》原稿,你既熟读《纪效新书》,便该明白朕要的是什么。“
张之极膝行两步郑重接过,触手竟觉书页间夹着《京营改制疏》草稿,朱笔批注力透纸背。
他猛然抬头,撞进皇帝灼灼目光里。
“从今往后,朕要的英国公不是勋贵牌位。“
朱由校俯身按住张之极肩头,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片。
“是能持丈二铁枪随朕冲锋的燕山破阵将。”
“你,可明白?”
第37章 圣恩难还,定倾扶危
从慈庆宫端本堂中出来,张之极一路闷闷,低头不语,似有重重心事。
一边的骆养性还有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习得一身武艺,不就是货与帝王家?
圣上尊颜,多少人见而不得,而他不仅见了,还能得到陛下信重。
骆养性顿感前途一片光明。
“唉~”
两人走到前殿廊庑,张之极驱散了在此地休息的锦衣卫‘大汉将军’,突然叹了一口气。
“小国公何故叹气?”骆养性脸上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方才面圣之时,陛下对这个国公嫡子尤为看重,怎么这厮倒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不懂,若是你每天可以混吃等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雅兴了,便去东城教坊司听听曲,兴致来了,便可去西院勾栏赛马赌酒,若是想要寻寻刺激,翠云轩的扬州瘦马、醉仙楼的花魁,能让你隔日起不来床,这日子,难道你会不想要?”
张之极说着,一脸的追忆。
骆养性对这些风月之所不感兴趣,只是说道:“女人只会影响我的拔刀速度,小国公莫要辜负了一身本事。”
张之极对着骆养性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年纪尚未到,到了怕是你比我还好此道,改日我带你去体验一番.”
但话还没说完,张之极却是抓耳挠腮起来了。
他现在还敢去吗?
陛下都要他去做燕山破阵将,他还能做风月红尘客?
早知今日装病的!
只是
以陛下的本事,他装病也无用罢。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骆养性双手抱胸,眼神坚定如铁。
张之极呵呵冷笑一声,说道:“护国寺西廊下有几处暗门子,里面有些姿色不错的女子,一次交易不过三钱银子,你去了便知晓滋味了。”
“哼!”
骆养性冷哼一声,说道:“我这便通报顺天府,让他们查抄了此处!”
“你这.”
张之极无力倚靠着栏杆葛优瘫。
入了一次宫,不能摆烂就算了,今后还要和这榆木脑袋共事。
张之极是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端本堂中。
在张之极与骆养性离开之后,朱由校便差人去真觉寺唤高淮过来。
至于为什么一个太监,不在皇城之中,反而在寺庙里面,朱由校问了王体乾之后,才明白其中关节。
真觉寺是正德年间御马监太监张锐重修,专门收留年老无依的宦官。
这是解决宦官养老问题的。
与之类似的皇家敕建寺庙,还有王振修建的智化寺。
其实,以高淮的地位,不至于要混到去真觉寺养老,毕竟他是万历后期宫中数得上号的太监,又被派去辽东做矿监,油水丰足。
大可自己花点钱,在宫外购置田产,建私宅荣养,奴婢成群。
只可惜,高淮在辽东的差事没办好,甚至不能说是没办好,而是将事情办砸了。
高淮受命开矿、征税辽东。
他的爪牙廖国泰残害百姓激起民变,不仅诬陷抓捕了数十名读书人,还构陷弹劾辽东总兵马林,更克扣士兵军饷,导致前屯卫、金州、松山等地的边防驻军哗变。
此人仓皇逃回京城后,又诬告同知王邦才、参将李获阳,最终酿成整个辽东地区的动乱。
他能活着养老,自然是各方走动,耗尽了积蓄,这才换得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否则,似底层太监一般流落街头或返乡潦倒,在某个寒冷的冬天冻毙街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待高淮入宫,朱由校已经是用过晚膳,从乾清宫哭灵归来了。
此刻,天穹星点密布,秋风习习,夹带着些许寒意。
朱由校打了一套五禽戏,在宫人伺候之下洗漱干净,换了一身干爽常服,这才到端本堂见到了老太监高淮。
“奴婢拜见陛下。”高淮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新君为何召见他。
难道是来问罪?
至于说重用他?
他垂垂老矣,便是陛下要重用,他也没有这个心力了。
朱由校摆了摆手,问道:“高淮,朕今日召你,便是要询问辽东情况的。”
原来是问事。
如今的高淮只想要安度余生,面对大明皇帝的问题,他当即说道:“陛下但问,老奴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由校点了点头,问道:“辽东经略熊廷弼今日送到朕面前的请辞表中言:‘辽民鬻妻女以纳粮,十室九空,饿殍载道。’是真是假?”
高淮沉默片刻,换做年轻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将答案告诉皇帝的。
因为这不是皇帝喜欢听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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