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70节
考生三三两两散去。
孙慎行望着渐渐散去的考生背影,长叹一声,对身旁同僚道:“这些举子们如此热衷研读《皇明日报》,皆因市井传言四起,说这会试考题虽未必涉及,但殿试策问定会考校报中所载的时政要闻。”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难怪这些读书人,如今倒比六科给事中还要关心朝报消息。”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
孙慎行作为庚申科主考,也很是无奈。
方从哲感慨一声,说道:“以前的政令,这些考生如何知晓?有了皇明日报之后,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政令,这皇明日报,当真是陛下的神来之笔。”
此话一出,孙如游、孙慎行皆是沉默。
对皇帝来说,皇明日报是神来之笔。
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是如此。
《皇明日报》这新鲜物事,看似不过是张寻常邸报,实则已将他们这些阁部重臣逼入绝境。
往日朝堂奏对,尚可暗中周旋;如今白纸黑字印将出来,便是想转圜也无从着手。
他抬眼望向乾清宫方向,恍惚间似见那报上墨字化作万千利剑,高悬于文渊阁顶,稍有不慎,明日自己的名讳便要赫然其上,届时莫说仕途前程,怕是连祖坟前的碑文都要被人唾骂。
如今,只能对自己要求更高了。
方从哲满含深意的看向孙慎行,说道:“此番恩科会考,乃陛下御极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拖延了近两年的会考,十分重要,孙部堂,切莫出了纰漏。”
孙慎行闻言神色一凛。
这延宕两载的恩科会试,乃是新君登基后的首场抡才大典,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贡院呢。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下官省得。此番科场若出半点差池,莫说那些虎视眈眈的言官要参本,就是陛下那里,下官也交代不了。”
他是皇帝提拔起来的主考官,若是科考出了纰漏,打的是陛下的脸,死的是他孙慎行。
他如何敢不谨慎?
方从哲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有担忧。
会考之事,当真小心谨慎,就能避免差错?
另外一边。
乾清宫。
东暖阁内,炭火融融,朱由校端坐御案之后,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平静地看向跪伏在地的福王朱常洵。
这位皇叔身形臃肿,跪拜时腰间玉带几乎嵌进肥肉里,额头渗出的汗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皇叔请起。”
朱由校虚抬右手,声音不疾不徐,说道:“此番献银百万两、田产两万顷,实乃宗室表率。朕心甚慰。”
朱常洵却未起身,反而以袖拭泪,哽咽道:“陛下明鉴!臣这些年在洛阳,日日思念先帝与母妃.府中用度皆赖父皇昔年赏赐,如今为表忠心,连母妃的嫁妆都变卖了”
他肥脸上蹚出两行热泪,可怜兮兮的说道:“陛下您瞧,臣这身袍子,还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旧料!”
侍立一旁的魏朝嘴角微抽——那旧袍分明是苏杭新贡的云锦,袖口金线尚泛着光泽。
这厮,居然和他诉其苦来了。
朱由校长叹一声,说道:“国事倾颓,朕日夜操心国事,批阅奏章常常至三更,外有建奴,内有民变,朝中群臣勾心斗角,朕身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
说着,朱由校眼眶含泪,走下御座,拉着福王的手,仿佛自肺腑而出般说道:“如今这天底下,唯有皇叔,是朕最亲近的人,若是连皇叔都不帮着朕,这国家,朕如何治理得好?”
朱常洵肥脸一阵抽搐,流着泪的脸上陷入呆滞之中。
这.这不对吧?
今日明明是我要来诉苦的,怎么变成你这个做皇帝的诉苦了?
本王被你榨取六百万两,加上两万顷土地,损失最大的,是我啊!
朱常洵苦着脸说道:“陛下,臣出了六百万两,两万顷土地,福王府快揭不开锅了”
朱由校深深的挽着福王的手,说道:“辽东今岁军费五百万两,加补齐九边欠饷,要花费上千万两,组建新营,预计花费银两,至少要五百万两以上,朕才是要揭不开锅了。”
皇帝对着福王说道:“皇叔,朕离不开你啊!”
如果说朱常洵之前是假哭,现在他就是真哭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陛下,臣实在是没钱了。”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道:“朕相信皇叔的爱国之心。”
“福王府,实在是榨不出钱财来了。”
“方法总比困难多,朕相信皇叔。”
朱常洵带着哭腔说道:“陛下是臣的亲侄儿,怎对着臣一个人薅?其他宗王,并不比臣少多少钱,他们也可以爱国。”
说道这里,朱由校就不困了。
“咳咳。”
朱由校咳嗽两声,说道:“国事倾颓,百废俱兴,朕估摸着,还差个千万两的缺口,若皇叔能够让天下藩王乐捐善捐,朕也不至于让皇叔一人受苦。”
麻了!
朱常洵麻了。
感情将本王吃干抹净还不够,还要我当藩奸,去嚯嚯其他宗王?
一千万两,这钱从哪里变去?
“陛下,臣愚钝.”
朱由校轻笑一声,说道:“皇叔天资聪颖,何来愚钝之说,现在想不明白,之后慢慢去想,总有一日,皇叔会想明白的。”
这个总有一日会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我凑不出这一千万两,洛阳就回不去了?
苦也!
朱常洵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他娘的命太苦了。
看着朱常洵在自己面前哭得跟孩童一样,朱由校说道:“去仁寿宫见贵妃去吧。”
“呜呜呜~谢陛下。”
福王颤颤巍巍的离开东暖阁,而朱由校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头。
各地宗王占据着巨量的财富,他自然是要对他们下手的。
一千万两,对他们来说,不多。
当然
这些都是一次性的买卖。
更多的钱财,还是在那些江南乡绅身上。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巨富!
福王一路慢行,气喘吁吁的到了仁寿宫外,他拖着臃肿的身躯走进仁寿宫,见郑贵妃半倚在榻上,两鬓斑白,面容憔悴。
在这个冬日,郑贵妃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一般,之前的贵气荡然无存,如今看起来,像一个虚弱的老太婆。
朱常洵跪地行礼,哽咽道:“母妃,不孝子拜见母妃。”
郑贵妃见倒朱常洵突然到了仁寿宫,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皇儿,你怎么进京了?”
她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你怎么能进京?”
藩王入京,这不是任由皇帝拿捏?
郑贵妃走到朱常洵身前,见他脖颈之上疱疹未消,心中一痛,伸手想摸又缩回,低声道:“皇儿,你受苦了。”
朱常洵勉强挤出笑容:“儿子没事,只是见到母妃憔悴的模样,儿子心中很不好受。”
郑贵妃轻笑一声说道:“本就是老人了,何来憔悴之说?”
原来这些日子,她的待遇变好,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入京了。
这后宫,还是这么现实。
“陛下缘何要你进京?”郑贵妃问道。
说到此处,福王脸一垮,直接扑在郑贵妃身上,哭着诉苦道:“陛下要了儿子六百万两银子,还征去了两万顷土地.”
三百多斤的大胖子撒娇,这个场面可想而知。
郑贵妃闻言,顿时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陛下要你凑出一千万两?”
朱常洵委屈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些个宗王,便是有钱也不会出,要他们的钱,比要他们的命还难!”
郑贵妃在一边缓缓说道:“实在不行,便待在京城罢。”
凑一千万两?
这个难度太大了。
“可若儿子不回洛阳,儿子在洛阳的那些资产,怕要被吃干抹净了去。”
经历世事沉浮后,郑贵妃已然洞明世事。
她轻抚朱常洵的肩头,温声劝慰道:“皇儿,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十王府虽不及洛阳王府富丽,但你终究是堂堂宗室亲王,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叔父,陛下断不会对你怎样。依母妃看,你且在京城安心住下,时日一长,反倒该是陛下着急催你离京了。毕竟.”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说道:“天家颜面,陛下总要顾全几分的。”
朱常洵眼睛一亮,但又有几分担忧。
“只是,若陛下不要脸面,那如何是好?”
郑贵妃呆了呆,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你便尽力的凑钱罢,一千万两不成,若能凑得四五百万两,想必陛下也不会为难你。”
四五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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