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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79节

“所以,按劳分配也一定会出现层层管理的现象,那么官场和工坊等集体团体,科层制必然应运而生,那么按劳分配的制度,本质上就存在朘剥。”

“所以按劳分配并不绝对公平。”

朱祁钰的话让群臣们议论纷纷,只要是存在科层制,那么必然存在自上而下的朘剥,这是毫无争议的。

匠爵一共四品十六级,每一级的基础劳动报酬都不一样,出现科层制,就必然出现朘剥。

“李巡抚,朕再问你,你在江南和李贤办了畸零女户的案子,这些畸零女户有的才五六岁,他们没什么生产能力,畸零女户出现的社会根本原因是什么?”朱祁钰看向了李宾言,谈到了畸零女户大案。

时至今日,这个案子依旧在办,那几个送到京师已经气绝的女子的惨状,触目惊心。

“因为她们没有做工的地方,没有劳动,自然没有劳动成果。”李宾言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畸零女户,到底因为何种原因存在?

“劳动使人自由,工作赋予人权。”朱祁钰满是无奈的说道:“如果按劳分配的话,这些失去了劳动力的人,还没有劳动力的人,岂不是要饿死了?”

“就朕所知,很多京营的老兵在战场负伤,他们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生死、奋不顾身。结果却失去了劳动能力,那么他们也需要按劳分配吗?”

“朕做不到冷血无情,因为他们是为朕而毙,所以朕养着这些受伤的老兵,过年前,朕还专门到大兴去了一趟。”

大兴县是夜不收家人内迁的聚集地,朱祁钰每年都会到那边去看看,慰问夜不收的家属,那里的遗孀极多,朱祁钰每次去,都会停留很久,听听他们的故事。

之前陈镒从张秋治水回京,还陪同大兴县令去了一次。

江渊目露思索,沉思了片刻才说道:“臣听闻,罗马的士兵征战沙场,回家之后,不仅自己的家换了主人,假若侥幸不死,负伤回家,也有饿死的。”

“所以他们的军队,在攻城略地之后,就会对当地展开劫掠,能赚一点是一点。”

“自此,罗马人失去了参军的意图,甚至在每次打仗的时候,都会逃亡,而且因为糟糕的军纪,和随意的劫掠,让罗马和蛮族的矛盾,越积越深。”

“罗马人失去了保护他们的盾与剑,罗马也失去了忠诚于它的子民。”

朱祁钰想到了明末,李自成造反十几年,一直是流寇,被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打的抱头鼠窜,一直不成气候。

崇祯九年,陕甘宁地区发生大旱,大明朝廷自万历年间,就一直欠饷,这再加上大旱,这让三边的底层军官,加入了起义军的阵营。

李自成的实力如同坐了火箭一样,直上青天。

粮饷给够,神仙干碎。

金濂满是困惑的问道:“那陛下,什么分配制度才公平呢?什么分配制度才合理呢?”

第五百三十一章 按劳、按需、按资所得

世间从没有过绝对的公平,无论什么时候。

金濂的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都呆滞的看着大明的皇帝。

什么分配的方式,才是最公平的分配方式,什么方式又是最合理的分配方式呢?

社会产生了分工,因此产生了社会劳动成果,这些劳动成果,如何给大明的所有人,就是金濂这个问题的核心。

换句话说,金濂在问,大明该去何方。

朱祁钰看着众臣略显迷茫的眼神,认真的思考着。

这是道路的选择。

正如于谦说的那样,当皇帝杀掉了稽戾王之后,皇帝身后便成为了悬崖,只能往前走,没有后退可言。

分配方式决定了社会制度,大明站在了一个历史的岔路口上,走在这个岔路口上的群臣们,都比较茫然。

朱祁钰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墨翟幻想了一种大同世界,就是非攻兼爱,像爱自己一样爱别人。”

“在墨翟的学说中,将所有的劳动成果交给有需要的人,就是非常公平的分配方式,按需分配。”

“洪武年间,每甲皆有被全甲供养的畸零户,很多的孩子都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他们的父母死于兵祸、匪祸、饥荒,他们被邻居们养大成人。”

百家饭,百家衣,如果翻译翻译,就是社会化抚养。

大明曾经在制度上,探索过这种模式,可是随着太祖高皇帝的龙驭上宾,这畸零户逐渐成为了藏污纳垢之地。

那些畸零女户,住在博爱乡之中,看似是社会化的抚养,结果却变成了扬州瘦马进货的地方,变成了一种血腥而残忍的朘剥模式。

还有一些富户变成了畸零户。

本来朝廷的政策中,是对畸零户的优待,是一种追求公平、按需分配的制度,但是在短暂的维持了一段时间后,碎了一地,满是狼藉。

很多喝着茅、五、剑这些名酒,品着龙团香茗的富户,摇身一变,成为了不纳赋税的畸零户,不仅不纳赋税,还不停的兼并土地,将田亩占为己有,将百姓奴役在土地之上。

“按需分配吗?”金濂愣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陛下,那不现实。”

朱祁钰立刻点头说道:“没错,那不现实。”

“所以最公平的是按需分配,最合理的是按劳分配,完全按资分配,将会加速土地兼并,朝廷的开支越来越大,但是税基却每况日下,最后入不敷出,整日里拆东墙补西墙。”

“拆拆补补,这房子自然就塌了。”

金濂了然。

陛下是一个很务实的人,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会说,会提,会向那个方向努力,但是绝对不是今天提出,明天落实,后天就要见到成效。

在实际的执政之中,总是选择最适合当下局势的政令,来让新政能够真的执行下去。

在大明的舆情之中,陛下其实有锱铢必较的恶名。

内帑和国帑,内承运库和户部总是见面就掐架,吵得天翻地覆,看似是皇帝贪婪,户部爱钱。

可是管着这近万万大明人丁的衣食住行,不扣扣索索的能行吗?

陛下挣钱如流水,花钱如开闸放水,但凡是动一动就是近百万的国帑内帑,如同百川到海一样,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朱祁钰接着说道:“墨子讲非攻兼爱,就是在讲按需求分配。我们要在部分的领域按需分配。”

“比如那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人,我们就要对他们进行抚养。”

“比如京官勋臣,手中握着滔天的权力,就要对他们按需分配,否则,甚至不用他们张口,就有人把大把大把的银钱、钞贯、田亩,送到他们的手中。”

“这些小范围的按需分配,是朝廷的掌控范围之内,但是在更多的时候,我们要讲按劳分配。”

“坚持以按劳分配为主要方式,坚持保护百姓们获得应得的劳动报酬,坚持劳有所得,这也是朝廷的仁义礼法之一。”

“按需分配、按资分配,多种分配制度并行,是当下大明最合适的路。”

“如若有人非逼着朕做独夫民贼,朕也甘心担这个骂名。”

独夫民贼,是对一个皇帝最具侮辱性的词语。

独夫,就是专横,一言以蔽,独断专行。

民贼,就是与民争利,锱铢必较,是偷老百姓手里钱的贼。

比如汉宣帝的老师就曾经骂汉武帝刘彻是个独夫民贼,不听进谏,一意孤行,算缗告缗令、官营盐铁,都是与民争利,是偷“民”的钱。

这是朱祁钰的决心,被骂他不怕,有胆子就造反,看他这个皇帝杀不杀就完了。

朱祁钰刚说完,武清侯石亨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他闻到了军功章的味道!

石亨的眼神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造反要交三遍税的大明,谁能这么蠢呢?

分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话题,朱祁钰并没有深入的讲如何分配,只是在大方向上画了一条线。

因为分配不是讲道理,分配,是真刀真枪的动早就被瓜分完的利益。

无论刀落到谁的头上,都是钝刀子割肉,生疼生疼。

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朱祁钰只是指明了一条方向,而这条方向,正是群臣所需要的。

朱祁钰浅尝辄止的谈了谈分配,盐铁会议很快就回归到了正常的议程之中。

“陛下,应天巡抚李贤上奏说,请旨撤销盐引之事,臣以为不妥。”户部度支部郎中王祜说起了第二件户部事儿。

朱祁钰朱批了李贤的奏疏,关于盐引的部分范围内撤销。

李贤不是清谈之辈,他希望撤销盐引之后,建立一套盐铁的供给侧的改革,仿照襄王在贵州事,对盐进行全面范围的官营。

这一刀就剁在了两淮盐商的脑袋上,两淮盐商早有预料,这一刀早晚要挨,所以很多都在转型,比如他们的目光看向了海洋。

在家里窝着就能大笔大笔的用麻袋装钱,还有什么出海的动力呢?

但是大明皇帝新政势不可挡,他们也曾经挣扎过,发现挣扎的越激烈,陛下手段就越多,索性选择了顺从。

朱祁钰认为取消盐引的时机已经成熟。

这种时机是多方面的,比如河套地区靖安省逐渐稳定,安民渠已经投入使用,河套地区的耕地面积在快速增长,粮食产量飞速增长,足以供给边方用粮。

取消盐引,改为供给侧改革,并无不妥。

“说说理由。”朱祁钰看着王祜认真的说道。

其实王祜这是在行封驳事,朱批的奏疏下发到了户部之后,被户部拦停,请旨议策。

但是王祜行封驳事选择时机和地点,都非常的巧妙,选在了聚贤阁,这个说话极为自由的地方,选在了天明节之后,这个刚刚休沐结束的时间,用的方法,是议策,而非封驳。

“很简单,因为边方要用粮。”王祜开门见山,说了一句很合理的废话。

王祜解释道:“在整个大同、宣府、陕甘宁靖安地区,盐引提供的粮食占据了三成以上的比例,如果现在贸然取消盐引,势必加重河套地区的赋税压力。”

“靖安新复,百废待兴,所耗靡费,若是取消盐引,改为供给,那么大同、宣府、陕甘宁三边,靖安,势必出现粮贵盐贱之事,臣以为,得等等。”

“南衙的确是准备好了,可是边方并未准备好。”

王祜的理由是地区发展并不不均衡,导致南衙的确对取消盐引有着迫切的需求,而边方地区,现在还不能自给自足,一旦取消盐引,势必导致边方物价腾飞。

江渊也是极为赞同的说道:“如若停下了盐引,我们就要想办法补充这三成粮食的来源,势必加重税赋。”

“而当下大明几乎所有的物价,依旧是以粮食为基准,民以食为天,陛下。”

朱祁钰的食指在桌子上不停的敲击着,这代表皇帝在思考。

这种时候,聚贤阁里十分的安静,窗外有西北风呼啸,有雪花飘飞撕扯的声音,传到了暖阁之中。

“有理,把李贤那封奏疏拿来,朕先留中吧。”朱祁钰这算是收回成命了。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出尔反尔的速度之快,确实很丢人。

但是朱祁钰唯独不怕这个。

既然户部和兵部说的有道理,那自然要收回成命。

昏政乱行,是君主失道,臣子失德的大事,昏政要付出的代价是里子,是民心,而收回成命,损失的是皇帝的面子。

王祜犹豫了下,并未将奏疏拿出来,愣愣的说道:“臣并未带在身上,等明日送于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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