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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486节

中原王朝的每一次的大思辨,几乎都伴随着大痛苦。

比如春秋无义战,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代,无论对百姓、士大夫、军卒都是大痛苦的时代。

比如公孙羊的大一统理论,在秦法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就是基于汉初七国之乱,应运而生。

每一次的大思辨,都在一点点的推动着历史进程。

理想国在中原王朝的叙事结构中,称之为:大同世界。

胡濙的思绪似乎飘飞回到了百家争鸣的时代,那个时代的幻想家们,幻想出了一个个的理想国的大同世界,五光十色,别开境天。

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结束乱世,天下治平。

他笑着说道:“先儒构建的大同世界为: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在这个世界里,既有君臣贵贱之分,又有上下和睦相处。君爱民,民尊君,施仁政,薄税敛,行教化,轻刑罚,救孤贫,老安少怀,所以仁义高于利。”

朱祁钰不住的点头,这是先儒,不是腐儒,先儒讲的大同世界,腐儒们站着喝酒长衫。

这条路走着走着,就走歪了,具体而言,嘴上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

胡濙继续说道:“道家构建的大同世界是天放,无何有之乡,遂有至德之世。无为而治,天下泰安。”

“法家的大同世界是一断于法。”

“法虽然只能由君主制定,不过法一经制定,公之于众,不仅所有吏民要遵从,就是制定法的君主也要遵守。是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墨家的大同世界是人与人兼相爱,交相利,并以此为基础,一切尚同于天子。”

“在墨子的世界里,你爱我,我爱你,亲人之亲如己之亲,爱人之财如己之财,所有人生活在一片爱声之中。”

胡濙讲明白了诸子百家构建的理想国,大同世界的瑰丽。

法家更像是社会契约论的世界,墨家更像是一个博爱的世界,道家更像是自然而然的世界,儒家则是王道乐土的世界。

管学则是各方面都沾了一点,不属于各方,更像是杂家,讲仁义高于利,又讲仁义基于利。

这些大同世界是诸子百家在血腥现实面前,总结出的政治的总体设计和战略目标。

胡濙感慨万千的说道:“所以,孔子、荀子、孟子、老子、墨子、文子、韩非子、商鞅对百姓流离,天下苦难,无不有一种追求,那就期盼圣人出,而天下治。”

“他们怒骂战国时的所有诸侯为率兽食人之辈。”

朱祁钰明白胡濙的意思,大同世界是思想家们的龙旗大纛,他们扛着龙旗大纛,批判君主,针砭时事,这是一种朝廷的自我调节。

诸多大同世界的理论,是一种精神和舆论制约。

在诸子百家的叙事之中,所描绘的圣主、圣王、盛世成了一面镜子,置于君主之旁,成为一种无形的理论制约。

这种理论上的制约,和六科给事中行封驳事,制度上的制约,都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这种自我调节,正在逐渐失效。

朱祁钰摇头说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许多人避实就虚,空谈大同,而不行大同之法,高举大同,却为一家之私利狺狺狂吠,毫无德行可言。”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苏平、苏正居然拿着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夜不收获救消息,卖给了瓦剌的奸细,只为了区区三百两银子。

苏平、苏正皆为儒生,他们也是在举着大同世界的龙旗大纛,对皇帝口诛笔伐,说皇帝穷兵黩武。

他们真的关心百姓吗?不是,但是他们不过是为名,为利罢了。

大明出了问题。

胡濙说道这里的时候,表情戚戚,他无奈的说道:“天下并无圣人,陛下秉持公器,群臣如九窍,各司其职,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所以劝谏是必然的。”

“这种劝谏往往是失效的,比如稽戾王不顾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等文臣武将的集体反对,执意亲征。”

“唉。”

在场的众人,无不叹息。

土木堡之变是鼎盛大明的一道深深的疤痕,即便是它愈合了,但是他带来的历史教训却是影响深远。

胡濙无奈的说道:“君主凌驾万物之上,士大夫行劝谏之事,往往拿不准主意,所以都会送到礼部,先把把关,这也是规矩之一。”

“凤阳诗社坏了规矩,朝中禁谈南迁、议和,他们摇唇鼓舌,制造风力,被陛下斩首,也是应当。”

苏平和苏正是因为把消息卖给了瓦剌的奸细,才被送去的解刳院。

朱祁钰十分郑重的点头说道:“进谏、纳谏,本君圣臣贤之良事,现在却成了朝中党争的工具,朕十分的痛心。”

胡濙十分认同的说道:“陛下,当初商鞅见秦孝公,秦孝公也不愿意采纳商鞅之法,就更法之事,甘龙、杜挚、公子虔与商鞅各持一说,数日之后,秦孝公才觉得商鞅之法更妥善。”

“梁惠王和齐宣王并不喜欢孟子的仁政说,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向孟子求教治国之术。”

“进谏与纳谏,无论哪家哪派都在提倡,进谏和纳谏便成为了公认的至德,并以此作为衡量贤主忠臣。”

“陛下,儒家走进死胡同了。”

儒家的经典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于谦、胡濙、丘濬、襄王、李宾言、徐有贞等等,不约而同的去其他诸子百家中,寻求解决之道。

于谦经常引用老子学说,讲外王内圣,讲百年树人,讲国家之制。

胡濙自认无德,直接说儒家走进了死胡同,再不变,大明亡于腐。

丘濬主张仁义基于利,襄王主张利柄轻重论,李宾言心怀宇宙,仰望星空,观望自然之道,总结了六等秩和四时之序。

徐有贞和陈镒,更像是墨者而不是儒者,他们对车驾被穷民苦力所坏,不以为意。

两个抠脚大汉,为了惓惓以生灵为念,跋涉涉水,不讲斯文礼仪只讲工效。

正如朱祁钰所言,大明的儒教礼法出了问题,伴随着土木堡之变的大痛苦,必然有着大明朝的自己的大思辨。

中原王朝的大思辨,和西方的文艺复兴大约性质相同。

只不过中原王朝的大思辨,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把大思辨认定为常事了而已。

朱祁钰明白了胡濙的意思,点头说道:“多一个选择,多一个道路,多一个参考,多一个角度,方能政通人和,有治平之世。”

第四百五十六章 候风地动仪的成功复刻

朱祁钰忽然意识到,其实大明的大思辨,早就开始了,只是身在其中的朱祁钰并没有察觉到,润物细无声的事情正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所有人。

对于这种现象,朱祁钰颇为欣慰。

众臣离开了大明权力的中心聚贤阁。

而此时的钦天监的监正许敦,做了一台很有趣的仪器。

来自一千三百多年前的神奇仪器,候风地动仪。

但是许敦十分的懊恼。

它大约有八尺多长,像是一个酒樽,铭刻着篆文山龟鸟兽的图案,这台地动仪的中间有一颗立柱,外面有八条云龙,龙首衔着一枚铜丸。

这台地动仪的原理,是中间有一个类似于倒置的酒瓶状的圆柱体,被称之为都柱。

一旦哪个方向有地震,都柱就会倒向那一方向。

这台候风地动仪的发明,自然是许敦查阅古籍之后制作,他颇为满意。

第一个制作地震仪的是东汉年间的张衡。

按照历史来说,这台地动仪,并不能预测地震,只能在某方向爆发地震的时候,记录地震的发生,方便朝廷应对。

地震多发的西南地区,传递消息至京师要九十天的时间。

候风地动仪,在北齐信都芳撰写的《器准》,隋初临孝恭撰写的《地动铜仪经》,都有纪录,并传有它的图式和制作方法。

可惜的是唐代以后,二书均失传,其模样究竟有何等模样。

许敦这台候风地动仪已经建好了九个月有余,却始终没有一次真正的纪录地动。

在最开始的时候,倒悬站立的都柱,始终未曾打落任何牙机,铜丸一次未落。

这让许敦颇为的困恼,他精心的将立柱的底部打造成了圆形,然后将立柱的底部打造成了半圆形。

倒悬站立的都柱,第一次打落牙机,铜丸落在了下面的蟾蜍口中。

但是很快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许敦慢慢发现,这台地动仪的打落牙机,无论是人在走动,或者大声说话,都会倒下砸落牙机。

许敦几近要放弃了。

一来,因为它太过于灵敏,而且它不能判断什么是地动,什么是人动,甚至跺一脚,蹦一下,稍有异动,它都会倒,根本无法判断是否是地动。

二来,经过实验发现,都柱倒的方向,完全是随机的,站在东北方向大声说话,却倒向了正南方向。

陛下很早就知道了他在制作地动仪,他只能无奈上报制作失败。

他很不甘心,但是只能暂时到这里了。

本来,这就是钦天监的一次复原古代仪器失败的产物。

但是很快,就被一名叫做方为民的翰林院的翰林,给抓住了痛脚。

钦天监现在已经变成了儒生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在钦天监的器历局,立着一尊墨子的塑像!

这是陛下立的,儒生不是没有反抗过,甚至发生了朝天阙的大事,但是因为儒服朝天阙的事情发生后,陛下大获全胜。

这座奉祀墨子、尊墨子为至圣先师的塑像,还是被立了起来。

当钦天监仿造古代的候风地动仪的失败的消息传开之后,风力骤然升起!

这一次有备而来。

几大诗社,开始抨击钦天监虚耗国帑,抨击墨子无用,这种抨击愈演愈烈。

许敦立刻被拱上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名名叫方为民的翰林,是正统七年的进士,他最最激进的那一个,一片雄文,横空出世。

从历史记载中,方为民指出了所有史料记载的差异,认为风候地动仪压根就不存在,而且不能准确的记录地动。

他认为张衡真的制作过一台候风地动仪,因为诸多史料记载了这一发明,但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也没有理由去让人信服,地动仪有记录地震的作用,它可能发明之初就是个摆设。

换句话说,方为民认为,候风地动仪本身就是在骗经费。

张衡是个大骗子!

这一套叙事体系很有煽动性,因为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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