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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被迫从头再来 第9节

这次卢栩有备而来,刚刚在外面折了两节毛竹枝当签子。

他们这儿不长大竹子,气候不合适,只有讲究的人家才种几棵毛竹。颜君齐家院墙外种着一排毛竹,是他爹去卖席子时和人换回来的——他听说读书人都爱竹,高雅显气节,便给儿子背回来。

长了五六年,亭亭翠竹已成片。

颜君齐学着卢栩用签子把螺肉挑出来。

两人闷头吃了一会儿田螺,卢栩问,“你肩膀破了么?”

颜君齐点头,“破了层皮。”

卢栩:“嘿,我猜就是。”

他耸耸自己破皮的右肩,显摆给颜君齐,“我都磨破皮了,你肯定得磨破。下次你还赶集么?”

颜君齐想了想,点头。

卢栩:“那我下次去三叔家借板车给你用。”

颜君齐问:“你不去了么?”

卢栩卖田螺还挺挣钱的。

卢栩咧嘴,“我打算去县里卖,明天就去。”

颜君齐愣了愣,有些钦佩。

卢栩兀自说着,“卖贵点,多赚点,早点把我家卖掉的田买回来。”说完又有些怅然,“不知道能不能行。”

两个新晋家庭顶梁柱对望一眼,又沉默吃田螺。

灯芯将尽,灯晃了晃,卢栩拍拍手从窗边筐里捏灯芯草,书房灯影不定,颜君齐忽然说,“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

“只童生试我就考了两回,去年才考上,院试还不知要考几回,考过了院试,即使考过了还有秋闱、春闱……”颜君齐眼中露出无尽的茫然。他幼年时,只觉得自己聪明,读书有趣,应当读书入仕,上以报国下以报家,但读久了才知道学海无尽,科考路漫,多少人举全家之力,穷尽一生也无法登科及第。

何况书贵纸贵,农家求学更是不易,他爹故去,文贞尚幼,往后全家全靠他娘刺绣挣钱养家,他学不下去!

“我会编席,手艺虽不如我爹,编慢些也过得去,等攒些钱,家里日子好过些,再供文贞读书。”

卢栩听着没吭声,他觉得不爱读书没什么,他也不爱读书,学不成气,家里也不指望他读书,但他不爱读是因为学不会,补习班没少上,夜没少熬,还有老师专门到家一对一辅导,他才勉强挤到中游。

可颜君齐不一样。

连年征兵征徭役,老百姓人心惶惶,性命尚且不能安保,谁还有心思读书?他们饮马镇六个村,加起来一共不到五个读书郎,考上童生的就颜君齐一个独苗苗。学堂就别想了,没有!启蒙都得上县里上。颜君齐连个老师都没有,完全是自学成才,就这样能考上童生,还不是个天才?!

而且颜君齐才多大,过几个月才十五岁!第一次去考童生才十二岁,去年考也才十四岁!这么小就敢自己背着包袱到县里考、府里考,他高中到校外参加个比赛还挺紧张呢,颜君齐怎么看也比他强多了。

他考上个二本大学没能上成还耿耿于怀呢,颜君齐这么好的天赋,就这么放弃了得多可惜?

卢栩道:“我记得听你爹爹说过你们逃荒时你才三岁,同车的书生读诗,读一遍你就能背下来,只教你一遍,你就能写名字,他们大为惊奇,连连夸你是天才,路上教你念蒙书,你半个月就背会了,临别他们送你两册书,你天天贴在肚子上抱着,你爹这才决心一定要供你读书。文贞也三岁了,你教他念诗,他能听一遍就背下来么?”

颜君齐不语。

“唉。”卢栩叹气,不能呀!颜君齐教文贞和卢舟背诗,他们家卢舟背得都比文贞快。

“君齐,你爹爹不在了,我爹爹也不在了,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卢舟腊月他们还小,我后娘个性又绵软,动不动就哭,你家要靠你,我家要靠我,你看我能干什么?要不是你给我出主意,我都没想着还能卖田螺。”

“咱们俩去赶集,别看我好像挺有信心,其实我也没底。要不是带着你,我肯定就找个地方一坐,也不吆喝,谁问我就卖。更不会主动向药铺掌柜卖螺跟那些大娘扯价,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但是我不去,我的螺卖不掉,你的席也得卖低价,那怎么行呢?是我提议赶集的,我还比你大,我不能让你亏,所以我不能害怕,我得给你当榜样。”

卢栩挺认真地盯着颜君齐,他长这么大都没跟谁这么谈过心,“君齐你也不能怕,你要是怕了,你娘怎么办,文贞怎么办?做席就别想了,来钱太慢,种地你不行,别的你不会,好好读书吧,都读这么多年了别浪费,目标不用定太远,考中秀才就能免徭役,还能免田税。咱们大岐秀才能免多少亩田?”

颜君齐:“南方人稠的府县可免五十亩,咱们津原地广人少,可免八十亩。”

“八十亩!”卢栩眼睛瞪得溜圆,多大一片地呀!“就算文贞种二十亩,还能往外租六十亩,这些田可是能一直给你挣租子的,你家一年才吃多少粮,这不比编席划算?”

卢栩跟他算账。

大岐打了十几年仗,田税从十之一涨到二十之三,就是从百分之十涨到百分之十五,再扣扣苛捐杂税,差不多还要交个百分之五,算下来免税就能省百分之二十的粮食,五分之一呀!多划算!免五亩地就相当于白得一亩,八十亩就相当于白得十六亩,编什么席?

“有了这些田,你家吃喝就不愁了,到时候你就只管读书,能考上举人、进士更好,考不上反正吃穿不愁了,想读就读不想读就种种花喝喝茶,就当玩!”

颜君齐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那八十亩田已经是囊中之物似的。这秀才还没影,怎么连怎么用都想好了?

“现下钱的事你也不用着急,我看你家还有不少席子没卖,别的钱我再帮你想办法,办法一定会比困难多,我保证你家席卖完前,一定替你想出别的路子来。”畅想完未来,也得脚踏实地,吃完田螺,卢栩洗洗手拍了拍颜君齐肩膀,没再打扰他读书自己溜达回家。

颜君齐是除兄弟姐妹外,他第一个朋友,还是个学霸。

以前他班上也有不少学霸,他爸妈舍得花钱,把他塞进重点学校重点班,但班上老师学生其实都不喜欢他,嫌他拉低分学习差。后来他拼命学,成绩卷到了中游,他们还是瞧不起他。他们不跟他玩,他也不跟他们玩,每天揣着兜冷着脸当他的冷漠学渣。

他知道他们背后给他起外号,叫他脑残冷面小少爷,谁敢在他面前提,他就跟他们打架。

反正学习好的普遍没点什么打架技能点,也不爱拉帮结派群殴他,叫家长就叫家长,他又不怕。

颜君齐愿意跟他谈心,那就是把他当朋友,他虽然是个学渣,也学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对朋友,他讲义气!

卢栩心满意足地回家,觉得这夜熬得真值,多了个交心朋友,多了份帮朋友谋出路的负担,生活沉甸甸的,但好像又比昨天真实了点。

他得多挣点钱,最不济以后雇文贞给他抓田螺,他付文贞工钱!

这边卢栩酣然入睡,那边颜君齐把油灯挑亮了些。卢栩天马行空一顿说,让他心更踏实了些。

院试,秀才。

考上了,他们家就不再愁苦温饱,他娘就不用天天没日没夜刺绣,文贞想吃糖想吃肉就不用盯着别人家眼馋。

听不到动静了,颜母借着月光从卧室出来,站在院子里趴到颜君齐窗边看,见颜君齐背书背得认真,神情沉稳坚定,便柔柔笑起来。

第10章 全靠演技

天刚亮,太阳还没越过山的遮挡,元蔓娘就敲门把卢栩叫起来。

去县里得到镇上坐船,早走一会儿,早到一点,也许就能早点卖完早点回来。

卢栩把上次挣的钱分了分,腊月一文,卢舟一文,他留五十文,三十文要坐船,剩下二十文备用,剩下的都给了元蔓娘。

吃过早饭元蔓娘送卢栩出门,卢栩经过颜家,到窗边站站,颜君齐果然已经起来念书。他在窗边喊一声,“君齐我走啦,帮我照看我弟弟妹妹。”

颜君齐推开窗,卢栩朝他挥挥手,抓着筐绳大步流星往码头走。

迎着日光,越走,天越亮。

从饮马镇往返县城,一趟十五文,观阳县在饮马镇上游,去时候逆水,一筐货多交五文钱,回来时顺水,带货不加钱。

元蔓娘以前去县里都是买年货,去时没交过前,忘了要加钱的事。卢栩交完二十文,有些心疼。

他还得留十五文回来,这样就只剩下十五文零花。

早上往县里走的,大多是卖货的,卢栩看见有个老丈背着筐桑葚,有点嘴馋。一问,那桑葚卖的不便宜,一斤要四十文,快赶上肉了,他吃不起。

桑葚下压着整齐的野菜,都捆好了把,整整齐齐的,看上去比元蔓娘她们采的要嫩。

采这么一筐野菜,也得一天。

另外有卖鸡蛋和活鸡活鸭兔子的,都捆着脚和翅膀,挤在舱底。

凑够了一船人,天也彻底亮起来。小船摇摇晃晃逆水而行,速度不快,从饮马镇到观阳县要走一个多时辰。

船西行经过卢家村,卢栩看到元蔓娘带着腊月在河边洗衣服。腊月眼尖看见卢栩,大声喊哥哥。

卢栩朝她们招招手,“哥哥回来给你买糖吃!”

船在卢家村西边转个弯,渐渐远了。

卢栩背对着太阳坐下,抱着手臂小憩补觉,再往前河岸两边是山,离县城还远。

到县城卢栩先闻见一股鱼腥味儿。

观阳县就一个码头,运货、运人、卖鱼全在这儿,官府划了片,卖鱼的在一处,卸货的在一处,客船在中间,客船少时,两边就会往中间占,平时有官兵把守,倒是不显混乱。

卢栩从船上下来,左右看看,鱼价和镇上差不多,大鱼却要比镇上多许多,大多都是活的,装在木盆木桶里,若死了,能便宜三五文钱,有些不富裕的人家想吃便宜鱼,就在鱼摊旁等着,等一阵儿总能遇到刚死的,大户则不新鲜一概不要,一定要活蹦乱跳鳞片齐全的,挑好了让伙计推着车装桶送家里。

卢栩看得稀奇。

另一边运货,大多运的还是粮。

北边打仗,从他们县往东往南收的粮有一半都要从观阳过,因为有码头,人来人往,观阳人在整个州府也算富裕。

卢栩随着进城卖菜的人群排队入城,若非遇上朝廷缉拿要犯,经守城兵只简单检查一番就能入城。一般只看看是否夹带凶械刀具,询问入城目的,口音不是本地才会问问来自哪里。

排到卢栩,城卫随便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就算搜身了,惯例问他:“进城做什么的?”说着掀开筐子上的盖布。

卢栩将筐子卸下,拿了两兜炒田螺递给两个城卫,“家里做的小食,来城里买卖,军爷您尝尝。”

年纪小的城卫看看年纪大的,大的点点头,他接过去捏了一个放嘴里,“味还行,好吃。”

年纪大的便说,“你这是农货,交一文,进去吧。”

卢栩道谢,交了钱背着筐子进城了。

进城卖农货只收一文,若算成商贾,则要按量算,最少交五文,是什么全靠城卫说。

观阳县只有一条主街,中间是县衙,东边卖各类杂货,小店林立,西边则高档些,都是大店,同样是酒楼、茶馆、客栈,西边的普遍是两层高,设雅间。当铺、书局、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药铺、绸缎庄都在西边,肉铺、面馆、粮油店、馒头铺、测字算卦的、杂货铺等都在东边。

流动的菜摊,在东街的最东边。

大宅采购,平民买菜,全在这边,一大早挎篮子的、推车的,把小道挤得水泄不通。

在这儿找固定摊位卖菜,也得交钱,按面积算,小摊三文,大摊五文,早来早占,若想固定要最靠西的好摊位,按月交钱。

卢栩想了想,先交了三文试卖,他找了个卖果子的中间。

这季节只有晚熟的樱桃,早熟的桃杏和桑葚,还有些他叫不出名的小野果,都不便宜。

能买起水果的,八成也不会嫌弃他的田螺贵。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采购了,他见人挑完果子付了钱,就开始喊卖田螺,“秘制田螺,咸香辣鲜,好吃下饭,配菜下酒,老少咸宜,不好吃不要钱喽——”

可别人一问价,再看看是田螺,大多都走了。

卢栩无奈。

好在没多大会儿就来人问了。

“你这田螺怎么卖呀?”有个背着胳膊带小厮购菜的中年人凑过来问,他穿着绸衣,人长得富态,还带着小厮,一看就家境很好。

卢栩递上去一兜:“十文一兜,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对方捏了一颗,一嘬没了,一看就会吃。片刻后,他捏了捏胡子评价道:“人常道清明螺,塞肥鹅,你这螺季节虽晚了,胜在滋味还不错。”

卢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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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同地点点头,随即问,“您说的是,您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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