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千悟,从杂役弟子开始 第668节
褚无伤目色冰冷地看向段融,道:“你当我是街边耍猴戏的?”
段融一揖到底,恭敬道:“在下不敢。是我冒犯先生了。我这就走。”
褚无伤看着段融那恭敬的样子,目色微微一动,就在段融转身的瞬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道:“等等。”
段融驻足回身抱拳,道:“先生还有何吩咐?”
褚无伤道:“看你还算乖巧,而且话也不多。你若愿意呆在这,就呆两天吧。”
“多谢先生!”段融再次抱拳一礼,随即在墙角拿了个马扎,坐在了褚无伤的不远处。
褚无伤素来性情孤僻,他能答应段融留下来,其实很是不易。除了段融天赋惊人外,他在符阵密室闭关时,也给了褚无伤不错的印象。
起码在那段时间,段融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何一直编制竹篾箩筐。而且段融对于杀戮的天性拒斥,也让他对这小子很有好感。
他这一生,伪君子见得多了,但心底真有纯良的人,还真没见过几个。
特别是主持符阵密室的数百年,他见过多少平素貌岸然的人,心底浮现的那些扭曲肮脏的心魔。
像段融这样的人,已经称得上是干净了。
天性纯良,天赋卓绝,而且不说废话,可以说每一项都打在褚无伤的心坎上,而且方才他拒绝后,段融还执礼甚恭,要谦卑而去,他这才心头一动,改了主意,叫着了段融。
段融坐在那马扎上,看着褚无伤放在膝盖前的竹篾箩筐,此时午后的阳光正照在褚无伤的脸上,但他那冰冷的脸,似乎连打在上面的阳光都有了几分寒意。
褚无伤布满了老茧的修长手指,灵活地拨弄着那泛青的竹篾,他很快就无视了段融的存在,再次进入了专注编制竹篾箩筐的状态。
午后的阳光和段融的目光,一同聚焦在褚无伤的那修长灵活的手指上。
那手指拨动着竹篾,很是灵活熟练,渐渐地一圈圈地过去,一个箩筐已经完成了。
褚无伤将那编好的箩筐放在旁边,又捡起脚步地上的几根竹篾在手里盘了起来。
那编好的竹篾箩筐就放在段融的不远处,但段融瞄也没瞄一眼。
因为竹篾箩筐并不是重点。
重点,不在箩筐,而是在编本身。
编的那一个个刹那,就是参悟媒介的方式。
箩筐编好,参悟就已经结束了。
段融过来,是来看参悟媒介的,不是真的来看箩筐的。
褚无伤注意到段融,压根没看那放在他跟前不远处的那编好的箩筐,还是在专注地看着他手指的拨弄,他的目色深处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赞赏。
他故意将那编好的竹篾箩筐放在段融跟前,就是在看他会不会分神。
褚无伤平静而不厌其烦的编制着,段融也如石化般地坐在不远处一直盯着他的手看。
一只只编好的竹篾箩筐,摞在了段融的不远处,日头也一点点地西移,直到暮色笼罩山林,褚无伤和段融依旧坐在茅屋前。
昏暗的暮色里,两人都是脸色冷硬,毫无表情,但他们的目光却都是极度专注,没有一丝杂念波动。
在夜幕降临后,褚无伤摸黑将最后一根竹蔑围着箩筐转了一圈,而后将那未编完的箩筐放在了一边。
他长吁了一口气,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看向不远处的段融,陡然道:“看了一个下午,可看出什么了吗?”
夜色中,段融的双目闪亮,他兀自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到一个手艺娴熟的匠人在编制竹篾箩筐。”
褚无伤桀桀桀地怪笑了几声,说道:“那就对了。编了一个下午,我连一次也未进入状态。”
段融目色一闪,立马问道:“进入状态?!什么叫进入状态?”
褚无伤此时对段融已经颇有些好感,见他问了,便答道:“参悟媒介只有进入那个状态,才叫参悟。我这么一直编,一个月能进入个十来次就算不错的了。而且每次都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若是有两次能连着出现,就是一次进入状态刚结束,忽然又再次进入状态,间隔时间很短,不过数息而已,这就叫功夫成片。功夫成片也叫破参向,也就是说快要破参了。”
“功夫成片?!破参向?!”段融听得目色闪动,心头微微有些惊讶,便问道:“这些老祖今日并未讲到?”
褚无伤道:“老祖只讲有用的。这些功夫成片、破参向,你参悟媒介的时候,自己就会体会,该功夫成片的时候,自会功夫成片。没到时候,你就是瞎捉摸也没用,这叫所知障。这些东西,我平时也不与人说的,今日和你小子在这儿,没搂住话头儿。”
段融道:“多谢先生开示。”
褚无伤在夜色中,摆了下手,道:“山中入夜,我都会睡觉。只是这茅屋里只有一张床。至于你睡哪里,自己找地方吧。”
段融瞄了一眼身后黑魆魆的茅屋,他可知道那茅屋很脏,便说道:“我看这屋顶不错,铺满了干茅草。我就睡屋顶吧。”
“随意。”褚无伤丢下一句,便缓步走入了黑魆魆的茅屋里,他进了里间,沿着堆满了竹篾箩筐的逼仄走道,来到了床前,兀自躺了下去。
编制竹篾箩筐的修行,其实很耗心神,褚无伤虽然整整一天都未进入状态,但他心神一直在熬着,此时他已经很是疲累了,一挨床板,便瞬间睡死,响起了鼾声。
那鼾声响起的瞬间,茅屋里,便同时响起了吱吱吱的老鼠叫声。这些家伙,一听到那熟悉的鼾声,就知道已经安全了,立即出来开始活动了。
段融站在门口处,听到那些猖獗的吱吱吱的老鼠叫声,眉头微微一蹙,他终于知道那墙角的那堆瓷瓶上为何满是蜘蛛网和老鼠屎,这茅屋里的老鼠竟然如此之多,而且颇为肆无忌惮。
他虽然心中厌恶,但也没有越俎代庖,替褚无伤灭鼠的意思。褚无伤显然并不在意这些老鼠,要不然,他有的是办法弄掉这些家伙。
段融一个翻身,便上了屋顶,他的身形轻盈如落叶,躺在铺满了干茅草的屋顶上,头枕着手肘,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其实,此时他也颇有些疲累了。无论是吕荫麟的讲述,还是褚无伤这里的观摩,他都全神贯注,倾注神魂。
而且即便此时,他对于四位修证,依然还是有不少疑惑,但他也清楚,这些光靠想是不可能明白的,他必须自己去在明悟中求证。
段融这般想着,不知何时,东天升起了半轮明月,云气浮过,那明月如在云海穿行一般。
段融兀自打了个哈欠,看着那在流云中穿梭的明月,喃喃道:“是云动,还是月动?这是不是也是物不迁之理呢……”
他如是说着,一侧身,竟就睡着了过去,少顷,流云消散,半轮明月,无遮无碍地映照着夜空,月华撒向屋顶,也照亮了段融的半边侧脸……
第658章 姬天哭
山中半夜,露水降下。
段融被冷露浸醒,他心念一动,周身法则之力一转,身体周围就氤氲出雾气。
衣衫上、脸上的湿露,瞬间干透,甚至他侧躺附近的茅草上的冷露也都干透了。
段融随即翻过身来,仰卧在那里。
只见半轮明月,高悬夜空。
黑丝绒一般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冷月的光辉尽情泼洒,照在了山谷、树林和屋顶上。
段融的眼眸微微一动,入睡之前,他就在想这月的动与不动的玄思。
此时,月华如水,洒在他的脸上,仿佛是冷月的低诉。
他看着那高悬夜空的美丽的月,忽然就想起了《物不迁论》中四句偈里的最后一句:日月历天而不周。
月,到底动了吗?
月若未动,何来东升西落呢?
月若动了,那亘古以来,明月不是夜夜升空吗?它几曾离开过呢?
月初则朔,十五则圆,月末则晦,它又何曾变化过?
江河竞注而不流,日月历天而不周,因为江河日月都被困在各自固定的窠臼里,它们其实从来不曾变迁过。
“也许这就是创派祖师,所说的物不迁之论吧?”段融躺在茅草屋顶上,目色清明地说道:“万物看似流变,实则从未变化过……”
当段融升起这个心念时,一股清凉意缓缓涌上他的后脑,然后徐徐散开……
他的丹田洞冥深处,那法则之眼的空间里,七十九颗法则之眼点缀在一片空无里。
就在那清凉意涌上了来的同时,其中的一颗法则之眼,陡然闪出了辉耀的冷芒。
段融蓦然坐起,目色惊愕看到头顶上那轮月亮。
因为那七十九颗法则之眼里都有他的一缕神念,法则之眼的任何异动,他都能觉知到,方才那瞬间,其中一颗法则之眼分明有了感应。
可惜,那感应只一瞬间就湮灭了。
那颗法则之眼,刚刚闪出了辉耀的冷芒,下一刻,那冷芒就收缩消散,归于沉寂。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段融分明感应到了,那绝不是他的错觉。
此刻,他坐在屋顶上,仰头看向那轮月亮,目色清明而虔诚,喃喃道:“刚才那是……?难道月亮就是我的媒介?”
“可是,找到媒介这么容易吗?”段融的目色随即涌现浓重的疑惑。
找到媒介,不是要游历天下,红尘历心吗?
而且楚秋山用了近百年的光阴,都尚且无法确定自己的媒介,我不过刚出山谷,在褚无伤这里,第一夜就找到自己的媒介了?
不该是这样,可是方才那法则之力的感应,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段融坐在屋顶上,茫然若失,后半夜再也无法入眠,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轮月亮,直到明月西沉,山林归于黑暗。
他在松涛声中,躺在黑魆魆的屋顶上,还在想那轮月亮,还有那法则之力的刹那涌动,直到东边的天际,浮现出一抹鱼肚白。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柔和的晨曦,便充盈着山林。
也就在这时,褚无伤缓步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抬头看向屋顶的段融,说道:“小子,我要去竹林里砍些竹篾来,你要去吗?”
段融闻言,随即身轻如燕地从屋顶上跳下来,说道:“自是去的。”
褚无伤笑了一下,从墙角那里,抓起了一把镰刀和一把斧头,扔给了段融。“接着。”
段融抄手接了。
褚无伤也拿起镰刀、斧头,转身向茅屋后面走去,段融立马趋步跟上。
两人刚绕到茅屋侧面,段融便开口问道:“褚先生,昨日在山谷内,老祖说过,媒介需要多次和法则之力发生感应,才能确定是媒介,是这样吗?”
褚无伤道:“是这样。”
段融道:“那要是一次呢?”
“一次不算。”褚无伤道:“偶尔的一次不一定是媒介触发的。需要多次验证,才能确定下来。而且一个月至少能有几次,才算是合格的媒介。若是一年一次,而且如蜻蜓点水一般,那你怎么参悟?那样的媒介,都是废的。”
“哦,这样啊。”段融目色低垂地应了一声,但脑海里还在想昨夜望月沉思时的那刹那感应。
就在这时,原本走在前面的褚无伤,陡然转身,目色凝重地看着段融,问道:“你已经有一次法则之力的感应了?”
段融目色一怔,说道:“是。昨夜有一次。”
褚无伤眼神极为惊愕,问道:“什么媒介?”
段融道:“月亮。”
“月亮!?”褚无伤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虽然现在还是晨曦清明的天色,他似是想起了昨夜那清凉的月光,扭头冷道:“一次不算!”
他说完,便转身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