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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64节


昨晚是庄主大喜的日子,庄里的男仆婢女等酒宴散后,在闵总管的首肯下,一直闹到三更才休。小杏吃了几杯酒,早晨不觉起得迟了,赶着给秦凌霜打水梳洗,上楼却已不见了她的踪迹。

方学渐脑中一团糟糕,和小昭对视一眼,两人都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丝毫头绪。秦凌霜伤病初愈,虽可勉强下地行走,但身子虚弱,没人扶持的话,断然不可能远行。

丫鬟打水上来,三人草草漱口梳洗一番,方学渐原本计划“早操”之后,搂着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好好地洗一个鸳鸯浴。此时突变陡起,这种香艳得近乎荒唐的要求便不敢出口,抱起初荷绵软喷香的身子,把她放进花藤椅,和小昭一起坐在旁边的逍遥椅上。

几个婢女手拎盒子进来,分别是八盘干脯、八盘鲜果和八盘糕点,稀粥是一碗莲藕百合红枣羹,分别代表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和早生贵子之意。三人心情沉重,方学渐妙语如珠,笑话成串,仍然不能挽回颓势,成亲后的第一顿早饭便吃得有些乏味,

用过早餐,丫鬟泡了三杯浙江嵊县产的“泉岗辉白”上来。“泉岗辉白”是用高温炒制而成的高山云雾茶,外观银白,珍珠形状,香气内收,味道浓郁,茶色翠绿,与临安的龙井茶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闵总管听说了秦凌霜失踪的事,早就等在门外,一见时机适宜便进来请安,方学渐微笑点头,让她在对面坐了。小杏冲了一杯“泉岗辉白”给她,知道他们有事情商议,便和其他丫鬟关门出去。

闵总管向三人道喜后,开门见山说起秦凌霜失踪的事情,她已派人在庄子内四处寻找,人影没见一个,连那只大鸟鹰都不见了。神色沮丧,山庄这次缥缈峰之行如果没有秦凌霜带路,多半只是徒劳地奔波一场。

几人的心里隐约都有一个念头,秦凌霜安排好女儿的事情,乘着那只雪鹫,回天山灵鹫宫去了。只是她此次去能不能把龙小姐换出来,换出来后能不能平安回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静默片刻,初荷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突然抓住方学渐的衣袖,说道:“学渐哥哥,娘亲是不是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方学渐拍拍她的手背,望了小昭一眼,说道:“不管怎么样,神龙山庄的这次天山之行总是不能免的,秦伯母的伤是个问题,如果她乘着雪鹫去,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赶不上的,倒也不用太急上路。另外一个问题是她能不能把龙小姐换出来,这个可能性也不是太大,到时候我们相机行事,希望把它们两个都平安救回来。”

闵总管点了点头,道:“庄主说的是,天山在极西之处的‘亦力把里’,吐鲁番、伊犁,甚至哈密都不在大明朝的管辖范围之内,人生地不熟,再加语言不通,简直寸步难行,如果不是去救小姐,原也犯不着去冒这样的危险,只有身边多带银两,盼着能破财消灾。”

方学渐“嗯”了一声,道:“闵总管,这两天你辛苦一下,把行李准备好,顺便和麻叔说一声,我们后天就出发。借这次机会,我想绕道去老家走一趟,小昭跟着去,做了方家的媳妇,也该到公公婆婆的坟上去烧炷香,磕个头。”

小昭应了一声,纤纤素手从青瓷碟子里捻起一只“糖炒板栗”,甜香扑鼻,剥出肉来喂给初荷。闵总管知道不宜久留,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出去。方学渐站起来送她到门口,回头吩咐几个丫鬟去准备洗澡水。

这一天是张平和小萍成亲的日子,宴席开在城里的太白酒楼,老麻面子广,各种各样的宾客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把四十几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礼物堆得有小山一般高。

初荷不宜行走,方学渐只带了小昭过去祝贺,送给新郎新娘一对同心碧玉麒麟发簪,诚心祝愿他们一世恩爱,白头偕老。

酒席之上无非嘻嘻哈哈,吹吹牛皮,讲些朦胧暧昧的低级笑话,方学渐心里一直记挂着初荷,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郁闷,吃过新人敬酒后,找个借口和小昭回家。

两人爬上来时的马车,车夫却不知去了哪里喝酒,方学渐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动手,做一回马夫。他的“神龙鞭法”虽然略有小成,赶车的技术却实在差强人意,鞭子抽得啪啪作响,四匹马却一动不动,在原地甩蹄子打喷嚏,当他不存在。

他猛然想起别人赶车的时候都要说口令,当下一拉缰绳,口中“驾!”的一声,四匹高头大马听了号令,陡然一齐发力,快速地奔跑起来,要不是方学渐的下盘功夫十分结实,差点被掀下车去。

小昭一辈子没搭过这等马车,坐立不稳,仓促间抓住一块拦板,车厢上下颠簸,辛苦了屁股。方学渐听见小昭的惊呼声,老脸难得地一红,急忙用力一勒缰绳,想把车子拉停下来。

方学渐内功深厚,这一下使力大了,四匹骏马嘴上一疼,当下撒开步子,反而跑得更加急了,十六只铁蹄敲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得得”作响,清脆的蹄声起伏错落,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在小昭的惊呼和方学渐的吆喝声中,马车转出“太白酒楼”,只一会儿工夫就去得远了。

耳边风声呼呼,马车沿着街道飞快前进,方学渐暗暗叫苦,前面就是河上的浮桥,这马蹄如此用力,竹子做的桥面如何受得起?怔怔地提着缰绳,不知道该拉,还是该放,挥动马鞭,想让马车拐弯,却如何能够?

马车上了浮桥,“得得”的马蹄声中,夹着“咯吱、咯吱”绳子拉紧毛竹的声响,听起来让人心惊胆战,好像这座浮桥随时都要断裂、散架开来。跑到三分之一的地方,浮桥已经摇晃得十分厉害,水波激荡,下面的木桩子都似松动了一般。

桥上没灯笼,借着依稀的星光,方学渐突然发现对面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马上隐约还坐着一人,个子矮小,料来是个小孩。他急忙扯开喉咙,喊叫起来:“喂,喂,小心啊,这辆马车疯了,你们快避开!”

两边相距不过才五丈,马车的速度虽然有些减慢,片刻之后也将发生碰撞事件。浮桥越到中间越窄,四匹大马齐头并进,剩下的空间不多,回避的余地十分有限,如果真的撞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对面的人马越来越近,马上坐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连头上的两根冲天辫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方学渐眼睁睁看着惨祸即将酿成,一时手足无措,面上张口结舌,心中却在飞快地念诵“阿弥陀佛”,赶着超度两个即将赶赴西方极乐世界的亡魂。

“往生咒”才念到第五句,忽听对面一声虎吼,一个粗壮的人影迎着马车大踏步跑来,离马头还有五尺远,足下一顿,猛地一个飞扑,身子迅捷地滚过溜滑的马背,手臂一长,向方学渐手中的缰绳抓来。

方学渐大吃一惊,只觉眼前陡然一黑,一团乌云朝自己的头顶砸落下来,手中一紧,那人的双足分别踏上两匹马的马背,右掌已抓住了缰绳。空中“啪”的一响,那人一提缰绳,口中长长地“吁”了一声,马车的速度骤然放缓,跑出十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方学渐抬头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身量比自己高半个头,十分魁梧壮实,两只铜铃般的大眼在黑夜中兀自闪闪发亮,比天上最亮的星辰还要夺目。他心中喝一声彩,抱拳道:“壮士好俊的身手,不知怎样称呼?小弟第一次赶马车,不小心失了控制,亏得壮士解救,才没酿成大祸。”

小昭掀起帘子,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问道:“相公,怎么回事?”抬头看见马背上站着铁塔似的陌生人,“啊”的一声,惊讶道:“你是谁?”

淡淡的星光下,小昭光洁的肌肤透出玉一般的光泽,那人一眼瞥见,目光微微一滞。一声不响地跳下马车,回去牵了自己的坐骑,小心奕奕地从马车边挤过去,往另一个方向行路。

方学渐心中羞愧,跳下马车,很想赶上去说声感谢,又怕对方不领情,正犹豫间,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小素,刚才你怕不怕?”

“不怕,有解叔叔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一个清脆的童声传来,稚嫩的话语中透出小小的坚毅。

那壮汉哈哈笑了起来,声音粗豪中透出爽朗,不似南方人狭隘的胸怀,那小女孩也格格笑了起来,如一串风中的铃铛。小昭挑起门帘,也跳下车来,站在方学渐的身边,问道:“相公,他们是什么人?”

“奇人。”两人一马的身影很快消融在夜色之中,方学渐许久才收回目光,朝她笑了笑,回过头后却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第39章 奇人

安排妥当神龙山庄的事情,一行十人分乘四辆马车在静悄悄的黎明离开玉山前赴万里之外的天山。童管家陪着小昭同行,到桐城祭拜公公婆婆后返回玉山。

方学渐多少有些自知之明,吸取上次差点闯祸的教训,临行前向老麻虚心请教了赶车的各类技巧,一路上经过了多次有惊无险的亲身实践,终于在第三天的日落前把赶车这一门技术融会贯通,用鞭子操纵马匹的跑向、快慢及协调性,手腕转折间,对“神龙鞭法”的使用诀窍亦领悟不少。

一行人绕道向西,车马经饶州、弋阳和贵溪,当夜在鹰潭歇了。鹰潭唐代就有其名,当时只是一个小镇,归属于饶州府下的贵溪县。

鹰潭历来有“东连江浙,南控瓯闽,扼鄱水之咽喉,阻信江之门户”的说法(同治壬申年版《饶州府志》),又毗邻道教圣地龙虎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路途游客不绝,商贸、人文的发展比一般的州县还要繁华得多。《广信府志》记载道:“商民三百余家,四境贸易喧闹之市”,有“舟揖通行,绕岸灯辉”之赞誉。

象山客栈前后各三进,共六十几个房间,食宿兼营,是镇上最像样的住宿之地。闵总管这次出行带了二万两银子,她腰身原本就粗,再缠了万贯银钱上去,更加发横得似螃蟹一般。她做人八面玲珑,用不着为了替山庄省点银子,和大家过不去,包了一个单门独户的后院给方学渐小三口,其余众人也是每人一间。

初荷破瓜时候前戏进行得十分充分,方学渐的动作又比较温柔,休息两天,已经可以慢慢行走。稍事休息之后,方学渐带了初荷和小昭,携手到客栈大堂吃饭。

日头还有一半留在地平线上,大堂里用餐的人还不多,他目光转过,望见山庄众人已等在朝西靠窗的那个角落,便抱歉地笑笑。

老麻和四个马夫坐了一桌,童管家和闵总管坐在另外一桌,桌上已放了四、五样冷盘,凉拌粉皮、卤凤尖和酱牛肉之类,碗筷齐备,热菜还没有上来。

七人见庄主过来,一齐站了起来。方学渐急忙示意大家不用客气,笑盈盈地牵着初荷和小昭的手,和两个管家同桌坐下。他拿起桌上一个桃子形的酒瓶,拔掉木塞子闻了闻,扑鼻一股清雅的酒香,转头看见一个伙计站在身后不远,年纪约莫二十上下,黑瘦得就像一只褪毛的老猴子,一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在初荷娇艳如花的脸上。

方学渐心中好笑,冲他晃了晃手掌,笑道:“小哥,这是什么酒?”

那伙计看得入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顷刻之间便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十分讨好的笑容,只是眼神躲闪,多少有些尴尬,几步抢到他身边,笑道:“回客官的话,这是本地产的猕猴果子酒,按古方配制而成,酒味清冽芬芳,其他地方可吃不上这等好酒。”

初荷夹了一片牛肉在慢慢咀嚼,抬眼望了他一眼,突然嫣然一笑,道:“你的样子和猴子长得这么像,是不是经常偷喝这种猕猴果子酒?”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出来,方学渐想不到一向单纯天真的初荷还会讲笑话,虽显得有些刻薄,但第一个笑话能讲出这种水平,潜力绝对不容小觑,心中喜欢,暗中向她竖了竖大拇指,面向面红耳赤的伙计道:“再拿两瓶这种果子酒,和两只烤鸡给那一桌的五个爷台,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半饥不饱。”

那伙计不敢再看初荷,弯下腰身笑道:“烤鸡天下每个地方都有,本店有一味‘砂钵板栗鸡’,却只鹰潭这地方有,客官要不要尝一尝?”

故老相传,龙虎山第二十五代张天师有一日贵客造访,家中的厨师给他们做一餐家宴,把当地人送给天师的一只阉鸡用传统的烹调方法放进砂钵中,用小火烧。厨子有事离开厨房,一个正吃板栗的天师府里的小孩,趁机偷偷将一把去了壳的板栗丢入砂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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