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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战在野 第516节

  胖公公大有深意地道:“在一些情况下,我们须承认失败,接受因失败而来的后患。”

  稍顿,加重语气续道:“譬之下棋,我们虽在一隅失利,并没有被破局,何况邪帝的棋局,预了在此隅遇挫折,不论韦武得势,又或世族得利,台勒虚云坐享其成,任形势朝哪个方向发展,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仍轮不到邪帝主宰。邪帝扮‘丑神医’,扮‘范轻舟’,莫不是因应此一形势的手段,从这方向看,邪帝的策局夷然无损。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因陷身此眼前局况之内,难自拔地去看更高更远。小不忍,乱大谋,我们的明智之举,惟静观其变,心里做好接受重击的准备。”

  符太叹道:“刺激得要命!”

  胖公公抽两口烟,向龙鹰道:“轮到你的部分!”

  龙鹰眼神凝聚,留心聆听。

  胖公公道:“经过今晚的事后,不论何事,加上国老辞世的消息,圣上一病不起,并传召鹰爷在国老的葬礼后赶来京师见她。”

  龙鹰沉吟道:“我以龙鹰的身份返神都,势将惹起各方很大的反应。”

  胖公公道:“以鹰爷现今如日中天的威势,谁敢开罪你?圣上正是要借你之势,将皇位正式授与自己的蠢儿。千黛过身后,由你亲自送往关中,胖公公伴你同行,诸事妥当后,公公与你一道离开中土,返回高原。”

  符太一怔道:“我是否也要一起去?”

  龙鹰道:“这个还用问吗?除非你想被碾成肉酱。”

  符太欣然道:“还以为你以后不懂开玩笑。”

  龙鹰道:“竟来耍我,听得公公说出国老走得舒服安乐吗,感觉再不那么差劲,似还有股喜悦从心里涌出来,现在想的是尽快到并州去,陪国老走最后的一程。”

  胖公公颔首道:“藕仙此时最需要你。人雅她们亦下高原,比藕仙迟上几天,现在该已抵并州。”

  龙鹰惊喜道:“她们全来了。”

  胖公公道:“是好姐妹,在这个时候当然伴在左右,鹰爷借此机会和她们好好相聚,以慰分离之苦。”

  龙鹰点头,就在此时,热泪夺眶而出,却没有嚎哭,是默默落泪。

  胖公公和符太呆瞪着他。

  龙鹰举袖拭掉满脸泪痕,道:“我没事,不知为何忽然忍不住。”

  胖公公道:“流过泪便没事了。现时你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由小符送你离宫吧!记着,一切如常,你仍是‘范轻舟’的身份,千万不要因情况的变化,失去警觉性,致功亏一篑。”

  ※※※

  快船驶出水口,左转。

  龙鹰思索道:“形势变得如此紧张,香霸仍有闲情来和我谈交易,可见公公估计准确,对方胸有成竹。”

  符太想的是别的东西,沉吟着道:“如果我是台勒虚云,怎容鹰爷你如此一个能左右天下大局的人,存于世上?”

  龙鹰微笑道:“你将‘默啜’取代‘台勒虚云’,然后将三句话重说一遍,立即明白。”

  符太道:“你真的没事了!”

  龙鹰道:“很古怪,当我晓得小魔女赶及送国老,国老享尽儿孙之乐后,于睡梦里逝去,感觉只是他进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就像从一个梦到了另一个梦去,沉醉在‘梦中之梦’里,立即从伤情释放出来,心底里充盈奇异但欢悦的情绪,是与魔种浑为一体的感觉,没法形容。”

  符太道:“依我看,你是当忽然流泪,情结才真的得到宣泄。”

  龙鹰点头道:“该是如此。”

  河风从西北方吹来,寒意侵人。

  符太问道:“天地间最难捉摸的时刻,是哪一刻了?”

  龙鹰一怔道:“为何问这般奇怪的问题?该没有一定的答案。”

  符太道:“少时我唯一可作主的,是自己的脑袋,爱上思考其他人不注意的事物。”

  龙鹰道:“你少有谈及儿时的事,该是因今晚颇有特别的感触。”

  符太道:“不想说,因充满屈辱失意,幸好我的脑仍自由自在,不论大人们和我说什么,只要我朝相反的方向想,立大感快意。”

  龙鹰道:“究竟是哪刻?”

  符太道:“就是白昼消失,黑夜降临的那一瞬间。”

  龙鹰道:“有道理!天是逐渐暗下来的,可是哪一刻是昼夜交替,恐怕没人说得清楚。你忽然提出此看法,背后有何道理?”

  符太道:“是联想。今晚即将发生的事,像昼夜交替的一瞬之间,明明晓得有此一刻的存在,却因牵涉到非常微妙的情况,要把这情况弄得水落石出是不可能的,而此正为台勒虚云一手炮制出来的情况,否则如事后人人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台勒虚云岂非弄巧成拙?”

  龙鹰点头同意。

  符太道:“我是在提醒鹰爷,台勒虚云绝非默啜,今夜我符太首次尝到无处着力、有力难施的失败感觉,并因公公的启发,看到事件的诡异性质。台勒虚云今夜的成功,不代表我们的失败,可是台勒虚云激起了我的性子,誓与他周旋到底,成为完成取得《横念诀》后另一个人生的目标,故不想面对另一趟的失败。”

  龙鹰动容道:“太少这番话,存在深刻的道理。经历第二次死亡后,我体会到胜负之间没有清楚的界线。球赛也如此,个中包含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同一宗事,因立场和成见,各有殊异。”

  快船驶入洛水,左转。

  符太轻摇橹桨,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每当失意之时,我会想胜负纯属人为的感受,中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最后我由失败者变为胜利者,教内讨厌我的人仍奈何不了我,我仍因这个思法没有得意忘形、松懈下来。何况奢言自己是胜利者的人,是完全漠视了人的现实,人的归宿是任何力量改变不了的,若以生死定胜负,我们每一个都是失败者,直至遇上你。我符太一生人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在天山道上恭候鹰爷的大驾。”

  龙鹰道:“难得太少肯说心事,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今次到神都前,我想及无瑕、杨清仁、霜荞、香霸,独漏了台勒虚云,似他并不存在般,以致被台勒虚云的奇招迭出,打得左支右绌,阵脚大乱。他既然可在神都张开罗网,待‘范轻舟’投进去,对‘龙鹰’当然更严阵以待,一个轻忽,立陷万劫不复之地,我将重新估量,幸得你点醒我。”

  符太道:“我是旁观者清,你忙东忙西之时,我在闷得发慌。惟有反复思量,愈想愈对台勒虚云的谋略智计感震惊,表面偶然的事,没一件是偶然的。事后聪明,马球赛的挑战,是针对‘范轻舟’而发,利用你在各党派间的微妙情形,触动连串的事件,直至此刻,我们仍未晓得事件引领我们到何处去。台勒虚云是操局者,我们每一个都是棋子。”

  船子穿过黄道桥底,舍通津渠不入,朝东面的旧中桥驶去,夜幕低垂,洛水两岸灯火点点,繁盛如昔,不觉丝毫异样。

  龙鹰赞道:“譬喻用得好!幸好我们目标明确远大,因而清楚是一场‘三盘九局’的比赛,失掉一局半局未为输,属暂时受挫。我明天走,唯一放不下心的,是胖公公。”

  符太点头道:“在这方面,我本非常乐观,因公公是宫内最懂生存之道的人,不过见到今晚连公公也无法摸清楚台勒虚云的手段,想法改变过来。也想过因着你鹰爷,谁敢碰公公与找死无异,但现在再不敢依常理判断。”

  又道:“鹰爷放心,我就搬去大宫监府,日夜贴身保护他,直至你回来。”

  龙鹰道:“圣上退隐后,宫廷的变化,没人可揣测,不过有一方面可以肯定,胖公公将变成权力最大的人,只有他可代千黛说话,也将公公置于最危险的位置。想想我们的对手是台勒虚云、张柬之、宇文朔,该明白风险有多大。你个人的力量,在这形势下不起丝毫作用。我明白你对公公的尊敬和感情,故一旦出事,连你都给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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