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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 第60节

  孙慎行在一边说道:“我这个学生虽然有些顽固,但大是大非面前,他是拎得清的,如今,恐怕是被抓拿到诏狱去了。”

  说着,孙慎行面露凄色,呜咽一声,唉声道:“惜我承宗,本有大才,却罹此大难。”

  杨涟在一边宽慰道:“侍郎宽心,稚绳虽去,然其精神永存!”

  吏部尚书周嘉谟听着,怎么感觉渐渐变味了?

  就算是打入诏狱,也还没死吧?

  怎么听起来像是死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跪谏的人,只剩下六十多人,看来,陛下是不要我等这样的臣僚了,明日即告老归乡。”

  君择臣,臣择君。

  周嘉谟心累了。

  他不伺候了!

  “尚书为何说此等丧气话?”

  韩爌虽然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锐利无比,里面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没有输,也不会认输!

  大明朝,绝对不能被如今的奸佞之人所掌控!

  “陛下若不退,我等便死在此处,让天下人看看,这是什么朝廷!”

  东林党操控舆论,在士林之中影响力巨大。

  一番舆论宣传,加上左顺门跪谏,可以让很多人打消出仕的念头。

  这便是韩爌坚持的原因。

  难道我大明朝,真的不要官员治国了吗?

  难道陛下,你真的不爱惜羽毛?

  吱吖~

  左顺门打开。

  提灯太监手中八宝琉璃灯的惨白光线刺破黑暗,映得青砖地面泛起森冷幽光,十余名锦衣卫鱼皮靴踏地声沉闷如雷,惊起栖在宫墙上的寒鸦,扑棱棱飞向铅云密布的夜空。

  韩爌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浑浊眼底迸出一丝希冀,沙哑嗓音带着颤抖:“陛下终是……”

  话音未落,却见王体乾咳嗽一声,细长眼梢掠过跪伏人群,嘴角勾起讥诮弧度。

  他展开黄绫卷轴,尖利嗓音如冰锥刺破死寂:“上谕!”

  锦衣卫齐刷刷按刀半跪,甲胄铿锵声惊得孙慎行膝下一软。

  “朕非桀纣,尔等岂为比干?”王体乾每念一句,手中灯笼便晃过一张惨白面孔。

  “左顺门伏阙之举,限明旦前悉罢之。若仍执迷,三尺法不宥!”

  “勿谓言之不预也!”

  王体乾阴恻恻的尾音在黑暗里回荡。

  杨涟猛然抬头,额角青筋暴起,嘶声欲辩:“臣等赤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体乾冷笑打断:“杨给事中可听真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若你识趣,就此退去,今日之事,陛下可既往不咎,你还是我大明朝的臣子。”

  灯笼陡然照向周嘉谟,老尚书以袖掩面,指缝间渗出浑浊泪痕,喃喃道:“告老…该告老了…”

  韩爌却似未闻末日宣判,枯槁手指死死抠住砖缝,嘶吼如困兽:“陛下岂不知!聚党乱政者乃阉竖——”

  我们才是忠臣!

  他们是反贼!

  陛下怎么就不明白,陛下怎么就不知道呢?

  王体乾看向韩爌身后的众人,说道:“尔等在诏狱行结党乱政之事,已有确凿证据,若还不知悔改,到了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在诏狱的,就是诸位了。”

  王体乾说完,转身离去。

  留下癫狂的韩爌、愤怒的杨涟、痛苦的周嘉谟,以及惊惧的东林诸臣。

  “这阉竖所言之结党营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后,有都察院的御史问道。

  韩爌转身,叹气道:“是周朝瑞他们欲行死谏,只是没能成功而已。”

  此事隐秘,只有几人知道而已。

  便是告病在家的次辅刘一燝都不知道。

  杨涟、周嘉谟、孙慎行还有孙承宗!

  韩爌眼中骤锐利。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这个叛徒,可是你孙承宗?

  还是说,周朝瑞他们怕死?

  就在这个时候,宫门再次被打开,在这次来的不是阉竖,而是身着官袍的的孙承宗。

  宫灯昏黄,众人看不清孙承宗的面色,而韩爌却是骤然起身,前去箍住孙承宗,却不想跪得太久了,没走几步便摔了下来。

  他死死的盯着孙承宗,吼道:“孙高阳,是不是你出卖了我们?”

  听到韩爌此话,杨涟也变得激动起来,眼神如勾。

  “孙侍郎,你入宫数个时辰,到底做了什么?”

  孙慎行则是爬着挡在孙承宗与韩爌、杨涟中间,说道:“这其中必有误会,这是阉党的离间之计,我们切不可中计!”

  说完,他转身看向孙承宗,急切的说道:“稚绳,快跟他们解释一番,误会自然解开了。”

  孙承宗低沉着头,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恩师,他们没有误会,诏狱结党死谏之事,是我告诉陛下的。”

  韩爌布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孙承宗,枯瘦指节掐进青砖缝隙发出刺耳刮擦声。

  他猛地撑起佝偻身躯,膝盖处沾满的尘埃簌簌而落。

  “竖子安敢!“

  韩爌嘶哑的怒吼裹挟着血腥气喷薄而出。

  他没想到,没想到啊!

  孙承宗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为了幸进,出卖了他们!

  他双目赤红,望向孙承宗,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

  “吾等在左顺门外冒死跪谏之时,尔竟在乾清宫做那阉竖的入幕之宾!“

  杨涟倏地暴起,官袍下摆撕裂在宫砖棱角上。

  他踉跄着扑向孙承宗,青筋虬结的右手揪住其绯色补服,腰间玉带在挣扎间磕出清脆裂响。

  “陛下给你吃了什么迷药,竟使你出卖同僚性命?“他赤红的眼角几欲迸裂,唾沫星子溅在孙承宗低垂的眉骨。

  “今日诏狱里拷掠周朝瑞的烙铁,明日便会烫在你脊梁上!“

  孙慎行踉跄着挤进两人之间,苍老的面庞在宫灯下泛起蜡黄。

  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杨涟腕骨,鹤补服肩头的仙鹤在剧烈颤抖中歪斜了金线。

  “稚绳定有苦衷.“

  老人浑浊泪水沿着法令纹蜿蜒,打湿花白胡须,几乎以哀求的口吻对着孙承宗说道:

  “当初在国子监论史,你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稚绳,你和诸君解释清楚,方才不过是你癔症了,你没有这么做,也不是这样想的。“

  周遭跪谏的臣子们惊惧后退,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

  孙承宗始终垂首不语,乌纱帽两侧的展角在夜风中轻颤,投下的阴影恰好掩住他紧抿的唇角。

  韩爌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枯槁手指戳向对方胸前绣着的孔雀补子:“瞧瞧这禽鸟!果真是择木而栖的伶俐畜生!“

第67章 聚党乱政,流三千里

  嘶~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

  林北不要再忍了!

  孙承宗猛然昂首,夜风骤然掀起他绯色官袍下摆,金丝孔雀补子在宫灯下迸出凛凛寒光。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利刃般扫过众人,左颊一道青筋突突跳动,喉间滚出雷霆般的暴喝。

  “够了!“

  他的声音浑厚,声浪震得宫墙簌簌落灰,韩爌踉跄后退半步。

  孙承宗踏碎满地月光,展角乌纱几乎要戳到杨涟惨白的鼻尖,腰间玉带在激烈动作中甩出清脆裂响。

  “尔等摸着良心问问!“

  他染着血痂的手指划过跪谏人群,官靴将青砖踏得咚咚作响

  “左顺门前跪的是赤胆忠心?是清流风骨?呸!“

  孙承宗模样很是猖狂,唾沫星子飞溅在琉璃宫灯上。

  那压抑许久的癫狂,也自他躯体之内彻底释放。

  孙承宗的形状,让在场的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居然连反驳都忘了。

  “诸位,不过是用膝盖博直名,拿头颅换权势!“

  孙承宗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三根肋骨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看看!我孙高阳为辽东将士筹措粮草时饿脱了形,尔等却在秦淮河画舫谈什么君子不党!“

  言罢,他猛地拽起瘫坐的周嘉谟,厉声说道:“周部堂,你吏部考功司的册子可敢拿来晒晒?多少边关干吏被你们按着'浮躁'考评,多少清谈废物顶着'卓异'升迁!“

  周嘉谟面色扭曲,张嘴欲言,却发现说不出来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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