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66节
杨涟接过锦盒,快步走入内堂,亲手拆开封印,展开密旨细细阅读。
“士卒检举,百姓公审?”
当看到这八个字时,杨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但旋即,他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脸上露出钦佩之色。
“陛下此计,当真是跳出了寻常查案的桎梏,闻所未闻,却也最是有效!”
以往查贪腐,多是官员自上而下核查,难免被人情关系、利益纠葛牵绊,可让士卒检举、百姓公审,却是将评判的权力交到了最受压迫的人手中。
谁贪谁廉,谁忠谁奸,他们心中最是清楚。
杨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召集刘渠、李鸿基、韩虎与蓟镇都司的核心将领,当众宣读密旨。
众人听闻“百姓公审”时,皆面露震惊,李鸿基率先躬身道:
“陛下此计高明!士卒受够了克扣之苦,百姓恨透了贪腐之害,让他们站出来说话,定能揪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蛀虫!”
作为底层出身的李鸿基,一时间也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此计!
当真妙哉!
“事不宜迟,即刻行动!”
杨涟当即下令。
“第一,在蓟州城各营寨、各街巷张贴告示,明示所有军卒与百姓,凡能检举将领贪腐、私通外夷等罪状者,无论身份高低,皆有赏。
若所举属实,不仅免其过往牵连之罪,还可优先补发被克扣的军饷、归还被侵占的田产。”
“第二,命京营兵卒,协助标营士卒维持秩序,保护检举者安全,谁敢报复检举之人,以通贼论处,格杀勿论!”
告示张贴后的三日里,蓟州城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彻底沸腾起来。
起初,士卒与百姓还有些犹豫,毕竟多年来被官吏欺压的阴影太深,生怕“检举不成反遭报复”。
可当第一个检举把总私吞三个月军饷的士卒,不仅拿到了赏银,还当场领到了被拖欠的军饷后,越来越多的人鼓起勇气,涌向官驿外的检举点。
有的老卒颤巍巍地捧着被克扣军饷的账簿,哭诉参将如何将空额军饷纳入私囊。
有的军户百姓带着被强占田产的地契,指证游击将军如何巧取豪夺。
甚至还有曾参与走私的家丁,偷偷献上标营将领与建奴商人往来的书信。
一时间,检举的状纸堆满了杨涟的案头,牵扯出的军官,上至参将、游击,下至千总、把总,竟有数百余人之多。
“都堂,按状纸所列,牵连的军官怕是不下三百人,咱们真要尽数拿下?”
李鸿基看着案头的状纸,有些担忧。
“若是把中层将领全抓了,蓟镇的防务怕是会陷入混乱。”
杨涟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他拿起状纸,逐一审阅,眉头渐渐皱起:“陛下派我来,是整顿蓟镇,不是搞乱蓟镇。这些人中,有的只是随波逐流,贪墨数额不大;有的虽吃空饷,却未伤及军户根本;还有的虽有过错,却在之前平定叛乱时出过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考量:“传我命令,凡贪墨数额不足五十两、吃空饷不超过十人者,若能主动坦白罪行,缴纳两倍赃款赎罪,可免其罪责,留任原职,戴罪立功。
凡贪墨数额五十两以上、一百两以下,或吃空饷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者,革去官职,贬为士卒,驻守边关,以军功抵罪。
唯有那些罪孽深重、罪无可赦者,才予以严惩!”
此令一出,蓟镇的军官们顿时松了口气。
许多人连夜主动到官驿自首,缴纳赃款,请求赎罪。
他们知道,杨涟此举已是网开一面,若是再执迷不悟,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更严厉的惩处。
可即便如此,仍有一批“硬骨头”冥顽不灵。
杨涟在众多状纸中,筛选出二十余名罪大恶极者:
有的参将长期虚报兵员三百余人,吃空饷长达五年,贪墨军饷逾十万两。
有的游击将军不仅克扣军饷,还纵容家丁劫掠百姓,导致蓟州城外三个村落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更有甚者,如原喜峰口千总李三,不仅私通建奴,倒卖火药与铁器,还曾为建奴商人引路,导致明军巡逻队遭遇伏击,伤亡惨重。
“这些人,留着便是蓟镇的祸患!”
杨涟将这些人的罪证整理成册,语气冰冷。
“李鸿基,你带领五百京营精锐,即刻前往各营,将这些人一并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命!”
李鸿基领命而去,带着精锐士卒直奔各营。
这些罪臣早已听闻风声,有的召集家丁负隅顽抗,有的试图翻墙逃跑,却都被早有准备的标营士卒围堵。
在石门寨,一名参将拒不认罪,还下令家丁攻击士卒,李鸿基当即下令反击,激战半个时辰,斩杀家丁三十余人,才将其生擒。
在古北口,一名游击将军试图骑马突围,被士卒一箭射落马下,当场擒获。
短短三日,一百二十余名罪臣尽数被擒,押入蓟州大狱。
消息传出,蓟州城的百姓与士卒无不拍手称快,许多人自发来到官驿外,高呼“钦差大人为民做主”,眼中满是期盼。
杨涟站在内堂窗前,听着外面的欢呼声,心中却没有丝毫懈怠。
揪出这些罪臣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百姓公审、补发军饷、整顿防务,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明日,便在城中心校场设公审台。”
杨涟转身对身边的文书道:“让蓟镇的百姓与士卒,亲眼看着这些蛀虫受到惩处,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公道,终究会来。”
迟到的正义虽然不是正义,但总比没有正义来得好。
翌日清晨,蓟州城的天刚蒙蒙亮,城中心的校场便已人声鼎沸。
往日里用于操练士卒的空地上,一座丈高的公审台拔地而起,台面上铺着黑布,两侧各站着四名身着红衣、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刀刃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公审台外围,五千京营士卒列着整齐的方阵,手持长枪,将台址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既是为了维持秩序,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而在京营士卒之外,密密麻麻的百姓与军户早已挤满了整个校场,甚至连校场周围的屋顶、墙头都爬满了人。
有的人揣着被强占的地契,有的人捧着亲人的灵位,还有的人攥着被克扣军饷的欠条,眼中满是期待与激动,口中不断低声议论着,等待着那“主持公道”的时刻。
辰时三刻,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涟身着绯色钦差官袍,在李鸿基、韩虎等人的护送下,缓步走向公审台。
他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原本嘈杂的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杨涟走上公审台,站在最中心的位置。
“诸位蓟镇的父老乡亲、弟兄们!今日我杨涟站在这里,并非以钦差的身份耀武扬威,而是受陛下之命,替大家主持公道!”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台下那些满是风霜的脸庞:
“你们当中,有人因将领克扣军饷,只能吃掺了沙子的糙米;有人因军田被强占,不得不卖儿鬻女;还有人因官员纵容家丁劫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蓟镇之所以沦落至此,边防之所以形同虚设,不是因为咱们大明的士卒不够勇猛,不是因为百姓不够勤劳,而是因为有一群蛀虫宵小,趴在咱们蓟镇的身上,吸着大家的血,吃着朝廷的粮,却干着通敌叛国、祸害百姓的勾当!”
“说得好!”
台下突然有人高喊,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如同潮水般涌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这些话,说出了他们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与愤怒!
杨涟抬手压了压,等欢呼声渐渐平息,才继续说道: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我便要让这些蛀虫,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让大家看看,朝廷没有忘记你们,陛下没有忘记你们,公道,终究会降临在蓟镇的土地上!”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手,高声道:“带第一个犯官!”
两名京营士卒押着一名身穿囚衣的大汉走上公审台。
那大汉约莫四十岁年纪,虽被铁链锁着,却依旧能看出往日的嚣张,只是此刻脸色惨白,眼神中满是恐惧,脚步虚浮,几乎是被士卒拖着走。
“此人乃原总兵标营千总沈京兵!”
杨涟的声音透过铜喇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在任三年,虚报兵额两百人,吃空饷银八万余两;每月克扣麾下士卒军饷三成,导致三十余名士卒因饥寒交迫而死。
更甚者,他纵容家丁强抢民女,仅去年一年,便有五名百姓之女被其掳走,其中两人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此外,他还曾因一名军户讨要被克扣的军饷,便下令将其活活打死,抛尸荒野!”
每说一条罪状,台下百姓的怒火便更盛一分。
当听到“强抢民女”“殴人致死”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他抱着一块木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沈京兵!你这个畜生!去年你掳走我的妻子,她宁死不从,一头撞死在你家柱子上!今日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旁边一名老妇也跟着哭喊道:“我的儿子,就是因为要军饷,被你活活打死!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沈京兵被这阵仗吓得浑身发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杨涟连连磕头:
“钦差大人饶命!我错了!我愿意把所有赃银都交出来,求您饶我一条狗命!”
“饶你?”
杨涟冷笑一声,眼神冰冷。
“你残害百姓、克扣军饷之时,怎没想过饶那些无辜之人一命?今日,本钦差便替天行道,替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讨回公道!”
他抬手,高声下令:“斩!”
“是!”
刽子手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沈京兵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在斩台上。
沈京兵惊恐地尖叫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士卒死死按住。
刽子手朝着大刀喷了一口烧酒,便朝下斩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寒光闪过,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好!斩得好!”
台下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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