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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 第196节

  他的嗓音嘶哑却高亢,在宫墙之间回荡,引得沿途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目,更有值守的侍卫暗中交换眼色。

  “陛下!您这是自毁长城啊!”

  他故意喊得声嘶力竭,甚至刻意踉跄几步,让锦衣卫不得不拖得更用力些,使得场面更加狼狈。

  待到了左顺门外,早有锦衣卫校尉搬来刑凳,廷杖也已备好。

  周嘉谟被按在凳上时,仍不忘挣扎,口中继续高呼:

  “老臣今日死谏,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的官袍在拖行间早已凌乱,白发散乱,额角甚至因挣扎而擦出血痕,显得格外凄惨。

  左顺门外本就常有官员往来,此刻已有不少朝臣驻足观望,更有御史、给事中等人闻讯赶来。

  周嘉谟见状,心中冷笑——‘鱼儿,该上钩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廷杖落下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朝人群嘶吼:

  “诸君!今日老夫受刑,明日便是尔等!”

  当第一记廷杖砸在臀腿交接处时,他刻意将惨叫声拔高三度:“陛下!清丈令下则北直隶必乱啊——!”

  “啪!”

  第二杖带着破风声落下,周嘉谟的官袍已渗出血痕。

  他趁机抓住刑凳边缘嘶喊:“若贸然清丈,必定饿殍遍野,天下必将大乱!”

  这声痛呼特意冲着六科廊方向。

  魏忠贤阴笑着示意行刑校尉放缓节奏。

  当第五杖落下时,周嘉谟突然挣扎着滚落刑凳,以头抢地高呼:“老臣愿以血谏君父!”

  额角在青砖上磕出触目惊心的血痕——这本不在计划内,却是他临时加的戏码。

  左顺门外的骚动引来的猎物越来越多。

  都察院御史黄尊素带着七八名言官冲过来,正撞见周嘉谟被重新按上刑凳的惨状。

  老尚书见状立即切换哭腔:“诸君快走!莫要啊.步老夫后尘!”

  这番做派反倒激得言官们集体跪地,黄尊素更是直接掏出奏本:“臣等联名反对清丈!”

  藏在暗处的锦衣卫立刻记下所有跪谏者姓名。

  当第二十杖落下时,周嘉谟的惨叫已变得断断续续,却仍不忘关键台词:“北直隶士绅与民争利”

  鲜血浸透的素服下,他暗中掐算着——高攀龙该出场了。

  此刻。

  都察院中。

  左都御史高攀龙正焦急的等着消息。

  周嘉谟被皇帝召入乾清宫问话,究竟问出什么结果来。

  昨夜他让文震孟前去说服周嘉谟,到底有几分成果?

  一切都是未知数。

  就此时。

  有御史慌忙入内,通禀道:“总宪大人,不好了,周部堂正在左顺门外受廷仗之刑!”

  高攀龙闻言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须发皆张,眼中精光暴涨:“好个周尚书!竟以血肉为饵!”

  当即抓起乌纱帽往头上一扣,转身对满堂御史厉声道:“诸君可听见了?周部堂正在左顺门外受廷杖之刑!”

  他故意将‘廷杖’二字咬得极重,见众人面色骤变,又疾步至窗前猛地推开窗棂。

  远处隐约传来的惨叫声混着杖责声随风飘入,高攀龙趁机高举双臂:“听!这是士大夫的脊梁被打断的声音!”

  话音未落,已有年轻御史红着眼眶站起来。

  “黄尊素他们已跪谏在左顺门外。”高攀龙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奏本重重拍在案上。

  “今日若畏缩不前,明日廷杖就会落在都察院!诸君是要做魏征,还是当缩头乌龟?”

  堂下顿时哗然。

  有个别老成者尚在犹豫。

  尤其是被皇帝提拔起来的御史,更是不想掺和这浑水。

  清丈田地虽然有损失,但失去了圣恩,却比失去几千亩土地更加痛苦。

  因此,不少御史在一边劝道:

  “都察院还是不要参与为好,诸位忘了去岁韩爌的下场了吗?”

  “陛下圣明,清丈田地,乃良策善政。”

  “诸位难道因为几亩土地的损失,便要逼宫吗?”

  这番话说出来,顿时将不少热血浇灭。

  不少人开始衡量得失。

  土地虽然宝贵,但性命官位同样重要。

  “哼!”

  高攀龙见此情形,冷哼一声,突然扯开官袍露出里衣——赫然是件素白中单。

  他指着心口厉喝:“本官连丧服都穿好了!周嘉谟敢血溅丹墀,我等难道连跪谏的骨气都没有?”

  “今日陛下可清丈土地,明日陛下就敢废黜科道,我等岂能后退?”

  “诸君,今日退一步,明日便是退百步,这一步,我等退不得!”

  这番做派彻底点燃众人情绪。

  十余名御史齐刷刷起身,有人甚至当场咬破手指在奏本上按血印。

  高攀龙见火候已到,突然压低声音:“六科给事中们已在路上,我等并非孤军奋战!”

  这话像火星溅入油锅,让一些犹豫的官员,也下定了决心。

  谁家会嫌土地多?

  要抢他们的田地,便是皇帝,他们也不答应!

  众人顿时争先恐后涌向院门。

  临出门时,高攀龙特意落后两步,对心腹低声交代:“去告诉文震孟,让会考的学生准备好万民书、联名罢考奏疏。”

  抬头望见锦衣卫的暗探正在廊下记录,他忽然提高声量:“今日这血,定要染红陛下的清丈令!”

  这事情一定要闹大。

  只有闹大了,皇帝才会后退。

  只有闹大了,他们才会安然无恙。

  前番韩爌跪谏,只是皇帝骤发中旨而已。

  虽然与文官利益相关,但终究只是宽泛的利益,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如今皇帝要清丈田亩,这触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谁家没有多占几百上千亩地?

  是故,这一次的反抗,只会比韩爌那时更加激烈!

  而他高攀龙之所以敢于积极参与此次抗争,关键在于他并非主导者。

  带头反对清丈令的是周嘉谟,而高攀龙只是跟随响应。

  此前韩爌带头闹事,也不过是被流放琼州。

  此番他高攀龙并未直接领头,即便事败,最坏结果也不过是赋闲在家。

  这种有退路的处境让他有恃无恐——既能在抗争中博取声名,又无需承担首要责任。

  更重要的是,清丈田亩直接触动了士绅阶层的核心利益,群情激愤下,他顺势推波助澜,既能巩固自身立场,又能借集体声势降低个人风险。

  因此,他自然无所畏惧。

  此刻。

  左顺门外。

  在周嘉谟的惨叫声和廷杖的闷响中,左顺门外很快聚集了大批官员。

  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六部官员纷纷闻讯赶来,在黄尊素等人的带动下,乌压压跪了一片。

  高攀龙率领都察院众人赶到时,场面已是一片沸腾。

  他见时机成熟,当即振臂高呼:“陛下若执意清丈田亩,便是与天下士绅为敌!今日杖责周老部堂,明日便要轮到诸位!”

  六科给事中立刻响应,纷纷高举奏本,齐声喊道:“请陛下收回成命!停止杖责!撤回清丈诏书!”

  六部官员中,不少人也加入声援。

  有人高呼:“清丈令下,必致民变!陛下三思!”

  更有甚者,直接叩首泣血:“臣等愿代周部堂受杖,只求陛下罢黜乱命!”

  锦衣卫的暗探在人群中穿梭,迅速记录着每一个跪谏者的姓名。

  而高攀龙则暗中观察,见人数已足够形成声势,便示意心腹御史带头高喊:“请陛下撤回三份诏书!否则臣等长跪不起!”

  一时间,左顺门外声浪如潮,官员们群情激愤,仿佛真的在为国为民请命。

  然而,他们心知肚明——这场跪谏,不过是精心策划的逼宫戏码。

  周嘉谟趴在刑凳上,虽已血肉模糊,嘴角却隐现一丝冷笑。

  他知道,这场戏演得越惨烈,这些请命的官员以及高攀龙便越惨!

  乾清宫中,朱由校斜倚在御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锦衣卫刚呈上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陛下,左顺门外已聚集了六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等官员近百人,皆跪谏请求停止杖责周嘉谟,并撤回清丈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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