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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91节

王直岁数大了,上朝的时候,看起来总是萎靡不振,总是睡觉,但是说道了吏治之事,他猛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于谦的模样,只能连连感慨,后生可畏,吾衰矣。

“吏治这事,陛下勿虑,臣来做就是了。”王直看着坐在正中央一言不发的朱祁钰,俯首说道。

至少在朝堂上,达成了初步的一致。

农庄法要推行,至少现在山外九州、京畿和福建试一试,这里的阻力是最小的。

因为缙绅这群人,已经不能再维护大明江山稳固了。

朱祁钰到底想做什么?

他其实要证明一个道理,普天之下的百姓没了缙绅这帮吸血鬼,会活得很好。

而普天之下的缙绅,没了百姓,只会死掉。

物理意义的死掉!

“他们怎么能甘心呢?”李宾言摇头叹气的说道。

于谦才感慨的说道:“所以才有义勇乡团,训练民兵。”

“与其武装抗税遍地都是,还不如因势利导,正所谓堵不如疏,越是剿,反而是越剿越乱,越是镇,反而是越镇越多。”

“训练精壮,不就是当初诚意伯刘伯温所说的,万夫一力,天下无敌吗?”

“这也是我大明立国之本。”

朱祁钰见没人再提问了,才十分确信的说道:“办这事,绝不简单,但是一旦办成了,功在千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总不能真的到了水泊梁山的地步,让宋家庄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子来。”

“朕这个天子,却是损不足而补有余。”

水浒传,是被朱祁镇列为了禁书,但是朱祁钰上次开了口子,让汝安诗社,敞开了印,敞开了讨论。

水浒传讲的是造反的事,但只是单纯讲的造反的事儿吗?

大明时常以大宋作为反面例子,那水浒传里,替天行道的却不是皇帝,这种事,在大明,不也正在发生?

这一百零八好汉,固然不是什么好人,那是谁制造的他们呢?

水浒传的开篇,说的很明白了,洪太尉误走一百零八魔星。

“土木堡一战,六师尽丧,若是继续如此下去,国祭太庙之时,朕无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太祖昭皇帝、太宗文皇帝问起朕来,我大明是不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朕难道说闽南民乱、瓦剌南下、麓川反复吗?朕不能那么说啊。”

朱祁钰要脸。

朱祁镇自然是不要的,他面对太庙的时候,大概是丝毫不在意。

朱祁镇复辟之后,能给也先立庙,也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大明的法统乃是前元失纲,反抗前元暴政。

这朱祁镇给元朝在肯特山下的养马奴立庙,这种事都做出来,到底是谁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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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阳再次升起

其是朝臣们没有问,为什么京畿,也要实行农庄法。

皇帝要掌控京营,京师的土地却被豪门把持,那皇帝还怎么把持京营呢?

大明皇帝的军权到底是怎么一步步的丢失的?京营的糜烂、阙员、私役、空饷,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都绕不开土地,大家都默不作声,就是这个问题不能问。

锦衣卫是皇帝的禁卫军,那京营就是皇帝的脊梁骨,你问为什么皇帝要挺起他的脊梁骨。

不就问皇帝,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你骂皇帝亡国之策,那没问题,那是言官的职权,劝谏皇帝。

但是你却不让皇帝整饬京师土地,不让皇帝恢复京营的实力,让皇帝拔了自己的脊梁骨。

那就是把手伸向了皇帝的裤腰带里,想要攥住皇帝的蛋蛋!

那是皇帝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事!

所以,大家都不问京畿的事儿,那是找死。

“陛下,功赏牌都造好了。”兴安小心的提到了这事。

功赏牌是他的主意,兵仗局耗费了大量的金银铜去打造,陛下似乎是忘记了此事,兴安小心的提醒着陛下。

“胡尚书。”朱祁钰看向了胡濙。

胡濙俯首说道:“都准备好了,不会延误。”

朱祁钰点头,胡濙这个谁在皇位上他就支持谁的态度,至少不会给自己拖后腿。

他站起身来说道:“春节在即,还请有司多加巡查。”

“五城兵马司要巡查防止奸细趁着春节纵火,顺天府丞也要走访各个巡铺、谯楼的更夫、火夫所在,防止走水。”

“春节之后,就要改元了,朕登基这数月以来,无愧大明,也希望诸公,也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朱祁钰宣布了散会。

这是最后一次廷议,一直到休沐到上元节之后,才会再次朝议、廷议。

但是这不代表着大明皇帝可以闲下来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朱祁钰会更忙,他起身离开,诸多朝臣也准备离开。

兴安却站了出来,笑着说道:“陛下说,皇帝不差饿兵。”

“京师一战,诸公辛苦,陛下都看在了眼里,这春节陛下给在京的衙门,准备些许的年货。”

“各位明公走的时候,都可到户部领取。”

过年礼,朱祁钰并没有区别对待,粮、谷、布、绢、肉,样样都有,而且还有一份朱祁钰手写的新年贺岁谕。

当然是司礼监下辖的三大厂,印的皇帝手书,要写那要写断手了。

但是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新朝雅政了。

廷议的二十八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年还有年礼?也算是大明开国至此的头一份了。

文武皆俯首高声呼喊道:“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的天之道是空口白牙,在朝堂上忽悠朝臣的吗?

并不是,他真的在做。

远在福建的陈懋收到了来自京师的诏书,黄衣使者已经走到了建阳。

陈懋已经七十有一,活到了古稀之年的他,数次沉沉浮浮,早就看明白了许多事,更看淡了很多事。

朝堂这些年,愈加的乌烟瘴气,他知之甚详。

年迈的他不得不配印出征,不恰好说明了大明,黄青不接吗?

他老了,皮肤上长出了老年斑,眼睛变得有些浑浊,手拿着笔也有点颤抖,需要旁人代笔。

生老病死,到了他这个年龄,几乎已经看到生命的尽头了。

只是他始终感伤忧虑,当然,他并不是在感伤自己年迈。

而是感慨大明正在衰败下去,而且似乎是无人可以阻止这种衰败。

他出生于洪武年间,那时候天下刚历战乱不久,百废待兴,百姓困苦,路有饿殍,杜甫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让太祖昭皇帝勃然大怒,开始惩治天下贪官污吏。

靖难之战虽然打得很热闹,但是因为建文帝的那道不要让我担负伤害叔叔的骂名,这种不负责任的诏书之下,其实死伤并不是很大。

他征战沙场之时,自己的爵位在升,他也看到了鼎盛大明。

大明宝船远渡重洋,威震万里海塘和西洋;四库全书揽天下书十之八九;太宗文皇帝屡征草原,文治武功赫赫。

仁宣两朝,大明对外没有太多的征战,唯有汉王朱高煦造反造的跟笑话一样,但是国泰民安,天下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可是到了正统年间,这一切都不对劲了,他眼看着大明变得越来越古怪。

都察院的御史们,随便叫两声,远在九镇的军勋就被拿了。

下情无法上达,各地的官吏们,似乎也忘记了剥皮冲草的噩梦,贪腐之风横行。

百姓们无处喊冤,只能拿起仅有的镰刀、斧头、锤子,和官府衙役、缙绅家仆,拼的你死我活,却留不下三分薄田,更留不下果腹之粮。

大明就像陈懋他这个人一样,日薄西山。

他是痛苦的,眼睛便愈发的浑浊。

不过,最近陈懋的精气神越来越好了!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眼神越来越好,一顿能吃五碗饭,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说话越发的中气十足!

太阳再次升起!

“诶,让某来看看,大明皇帝又降下了什么敕谕。”陈懋走出了建阳府,伸了个懒腰,对着京师来的黄衣使者,行了一个稽首礼。

“陛下说征南将军年事已高,不必行全礼。”李永昌是朱祁钰身边的近侍,他本是郕王府太监,在瓦剌人攻城的时候,他在石亨帐下,整理军务。

“征南将军、宁阳侯陈懋接旨!”李永昌阴阳顿挫的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体上天好生之心,一视同仁,无间远迩。”

“乃者福建、浙江、湖广、广东、贵州等处顽民,反叛劫掠乡村为盗不已。究其所由,皆因有司不能抚治所致。”

陈懋听完第一段话,长长的松了口气,这算是给闽南民乱定了个调儿。

这个定调,可非比寻常,涉及到了以后征南大军的军事安排,到底是对农民军赶尽杀绝,还是对他们网开一面,招抚为主。

福建都快打烂了,再打下去,怕是民乱,要经久不息了。

定调的是有司不能抚治导致,并没有怪到老百姓的头上去。

这就为之后的抚治工作行了方便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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