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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98节

朱祁钰信步走在皇宫的金砖之上,因为朱祁钰他这个皇帝不住在皇宫,这皇宫的修缮维护并不是按着最高标准去做,略显几分破败。

不远处,斑驳的朱红色的宫墙,居然寸寸皲裂,墙下长着青苔,也无人清理;乾清宫的琉璃瓦蒙了尘,金砖坑坑洼洼,雨水一冲,显得有几分泥泞,略微有几分萧索之意。

朱祁钰走出了慈宁宫外门,停下了脚步。

直到现在,稽王府还好好的存在着,孙太后还活着,是因为朱见深。

在于谦求荣得辱被明英宗斩首于菜市口,明英宗又解散了于谦组建的京营之后,天顺不顺的八年时间,大明朝已经被折腾的只剩下了半口气。

是朱见深为于谦、明代宗平反,组建京营,对建奴扫庭犁穴,重振了大明国威。

朱祁钰坐在这个位子上,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走吧。”朱祁钰踩着金砖向着东华门的方向而去,他从东华门出宫到澄清坊不用一刻钟就能到。

“这些日子,王复有没有奏疏传来?”朱祁钰回到御书房后第一句话,就问的王复。

他从来不怀疑王复对大明的忠心,至于王复对他这个天子什么态度,他到是无所谓。

只要王复不做出让大明利益受损之事,那他朱祁钰就会把王复视为大明的臣子。

“有,在这里。”兴安将一本奏疏拿了出来,放在了案桌之上,王复、王悦之事极为机密,兴安自然也是小心再小心。

“埃莱娜想给她的父亲、叔父写信,现在可以写了,君士坦丁十一世,那个紫袍皇帝,在萨莱拔都安顿下来了。”朱祁钰看完了王复的奏疏,君士坦丁被王悦俘虏,安置在了萨莱拔都,书信可以送到萨莱拔都了。

朱祁钰将奏疏递给了兴安归档说道:“法提赫在君堡大屠三日,掘地三尺,居然把一座千年古城杀的毫无人烟,城墙被炸毁,农田变成了牧场。”

野蛮于落后消灭文明和先进,从来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朱祁钰只是感慨,君堡的双头鹰旗帜落下之后,新月旗笼罩的君堡,并没有迎来生机,反而是更加萧索。

“也正常吧,法拉赫若不是如此,他们岂不是罗马正朔了?”兴安回答了一句。

萝马之所以不是罗马,因为萝马只是萝马罢了。

兴安拿着奏疏告诉了埃莱娜,君士坦丁十一世和她的父亲的消息。

埃莱娜终于久违的收到了自己的叔父和父亲的消息,喜出望外,眨着大大的眼睛说道:“也就是说,我可以给父亲和叔叔写信了吗?”

“是的。”兴安笑着说道:“写完了交给臣就是。”

埃莱娜跑到了自己的梳妆台的位置,翻箱倒柜的拿出了早就写好的一封书信说道:“我已经写好了。”

埃莱娜没有给书信封上火漆,她知道,这封信送出去,陛下必然要过目的,虽然是家书,但是她已经嫁到了大明。

朱祁钰拿到了埃莱娜的那封书信,缓缓打开,书信是用汉文写的,字不是很周正,却能看明白。

相比较只有于谦能看懂的脱脱不花鬼画符,埃莱娜的字,至少也是蒙学毕业了。

朱祁钰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封书信,里面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不能见光的地方。

「大明和罗马一样都是君主制,这里也有元老院,皇帝通常会和元老院的元老们,商量一件事很长时间,然后才会制定为条文。」

「我发现大明拥有十分完善的统治国家的方式,总督尼古劳兹说这种制度叫做科层制官僚组织,没有任何宗教的组织结构能与大明的制度相比。」

「这里的人非常的博学,他们对医学、科学、数学、天文学都非常精准,很有热情,我的夫君就是这样,他也非常喜欢器械,常常自己动手。」

「这里的物产丰富,糖比泰西的白,布比泰西的精美,衣服饰品华丽,这里的人很有风度,也有礼貌,他们非常讲卫生,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但是这个国家的人,总是把他们所在的国家夸耀成整个世界,可是我清楚的走过那些路,我知道,世界很大很大。」

朱祁钰看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这略显稚嫩的文字。

这才是埃莱娜写汉文的真正目的,这封信既是家书,也是写给他这个大明君主看的。

现在大明是罗马闪电归来的希望,而埃莱娜已经发现,大明似乎没有那么旺盛的扩张性。

尼古劳兹让埃莱娜活的简单些,可惜,埃莱娜做不到。

朱祁钰敲着桌子,品味着埃莱娜的这番话。

大明真的失掉开拓性了吗?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明人的善良

这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并非如此。

倭国有银矿,而且很多,孔府已经在石见安营扎寨,那群孔府余孽,依旧在倭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而大明的海商对倭国的银矿垂涎欲滴,金濂临终的时候,都对钱荒,念念不忘。

大明不是没有开拓性,是大明已经拿到了能够稳定统治的绝大部分的区域,而且一些不能稳定统治的地区,也是先占下来,现在受限于条件不能稳定统治,但是不代表日后不可以。

比如在唐宋元时,无法有效通知的川藏、贵州苗疆等地,现在也在一步步的改土归流。

川藏的两条驿路也是证明。

当年洪武年间,修了甘藏驿路,永乐五年,开始修雅州乌斯藏驿路,两条驿路设置了二十六个大型水马驿,将近七十多个小的驿站。

朱祁钰让彭遂带在船上,埋在各种岛屿上的石碑,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大明不是失去了开拓性,甚至为了开拓和稳定统治,即便是神武如明太祖高皇帝,也受了许多的委屈。。

洪武年间,南北分裂严重到了南北榜大案,北宋末年丢失掉了绝大多数的北方土地,自此以后南北割裂就成了这片土地上的常态。

朱元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忽必烈是草原真人,也是基于政治需要,也是基于领土需求。

朱祁钰并不认为埃莱娜的话是对的,只能说扩无可扩,大明已经把手脚伸到了能够稳定统治的边缘。

“其实应该让胡尚书和尼古劳兹多唠唠嗑,看看罗马的殖民地模式,大明有没有借鉴的地方。”朱祁钰看着兴安说道。

世界的发展格局,大抵就是罗马的殖民地模式,和中原王朝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占一地一城就是一地一城实实在在的领土。

兴安笑着说道:“陛下,胡尚书整日里和尼古劳兹辩经,这些事似乎讨论过了。”

“只是胡尚书对这种敲骨吸髓的统治手段,相当的不屑,常与人言:其道短视,无长治,更无久安。”

朱祁钰靠在藤椅上有些奇怪的说道:“其道短视,无长治更无久安,胡尚书,可真是一语中的啊。”

胡濙真的是礼法大师,这短短的几个字,道尽了罗马模式发展的局限性。

这个道路只注重眼前的利益,对殖民地的人民进行惨无人道的统治和朘剥,最后爆发激烈的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的矛盾,不能长久治理,更不能长久的安定。

比如带英帝国的后花园苏格兰。

朱祁钰提出了一种可能说道:“殖民地不求长治久安,赚钱就是,按照华夷之辩的话,蛮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必久安?”

兴安想了想问道:“陛下,贵州也要做殖民地吗?对贵州百姓极尽朘剥,等到榨干了,然后弃之如敝履。”

“辽东、川藏、西域、漠南、漠北、交趾、占城,琼州呢?”

兴安问的这些地方,都是大明正在改土归流的地方,在大明的话术里,这叫王化。

朱祁钰立刻摇头说道:“那必然不可能!那是朕的领土,上面的百姓,都是朕的臣民!”

“即便是眼下,朕的王师暂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前往,但终归有一天,是要去的!”

“都是朕的!”

兴安满是笑意的继续忙碌着,也不再说话,陛下已经全然明白了。

兴安的这个问题,在问陛下,能接受大明治下这般人间炼狱的模样吗?皇帝的答案是当然不可能。

这就是问题所在,在当今陛下的眼中,旧港宣慰司都是皇帝的后花园。

所以问题来了,皇帝的统治欲是没有极限的,那么殖民地模式,对大明而言根本不可能。

大明或者中原王朝的政治思维中,核心区域是必须紧握在手中,三国、东晋、南北朝、南宋,在传统的价值观里,不算是大一统王朝,是要被唾弃的。

而边方地区或者无力有效统治的地区,则是以军事羁縻统治,设置宣慰司,派遣亲王、国公,安定、统治一方。

边缘地区,即便是无法设立宣慰司,也要让他们俯首称臣,逼着他们朝贡,任命他们的国王和统治者。

哈密王、瓦剌的恭顺王、朝鲜的李氏朝鲜,倭国的室町幕府,都是基于此。

大明和罗马的政治架构从根本上不同,就决定了这种松散结构,只求利益的殖民地模式,根本无法在政治上推行。

搞殖民地,皇帝第一个带头反对。

这还不算清流言官们的反对和基本的政治正确。

朱祁钰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对着兴安说道:“让胡尚书头疼一下,和尼古劳兹多沟通,借鉴借鉴,胡尚书不是说了吗?他们的是我们的,我们的还是我们的吗?”

先摸着罗马过过河,试试殖民地到底有没有可行性。

大明的开海动力不足,李宾言一直想去天边看看,走过罗经(geng)正峰,看看天边究竟是何等模样。

罗经正峰,是当年郑和向西走的最远的地方,走到那里,罗盘的方向和山峰的走向,都指向了正北方向,在慢八撒的西侧,在印度洋和大西洋交界的地方。

朱祁钰的意思是,大明的核心区域,归流区域、羁縻区域之外,是不是可以再多一个殖民区域呢?

这个殖民区域可以慢慢向羁縻区域,改土归流区域转变。

这就是朱祁钰提出的诉求,他希望他的臣民能够完成他的诉求。

胡濙收到了皇帝的诉求之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小小阁楼之中,那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给他提供了的灵感,但是远远不足以完成皇帝布置的课题。

早上天刚蒙蒙亮,胡濙就来到了会同馆驿,找到了尼古劳兹。

尼古劳兹看着胡濙这个老头,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完全想不明白,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精力为何如此的茂盛。

“这才什么时辰!公鸡都还没打鸣呢!”尼古劳兹满腹牢骚,但是他很快便满是笑容。

胡濙带来了一包茶,是用明黄色的缇帛包裹,尼古劳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大明朝的贡茶,是胡濙奇功牌每年十五斤的份额,这可是奇功牌之人才能拿到的好物。

胡濙详细解释了一下陛下的诉求,才开口说道:“陛下希望我能够借鉴你们罗马的殖民地模式,建立大明的王化之地。”

殖民地三个字这种命名法,包含着无限的歧义,胡濙将其改为了王化之地。

“皇帝为何突然有了这种兴趣?”尼古劳兹将茶叶小心的放在了柜子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埃莱娜。

埃莱娜不止一次和尼古劳兹讨论过大明的强大,大明的富饶和大明存在着一些大明人看不到的问题,大明认为那理所当然,但是在埃莱娜看来,却是不利于大明的事儿。

尼古劳兹坐在了藤椅上,言真意切的说道:“大明皇帝胸襟之宽广,就如同太阳照耀大地。”

“如此耀眼的君主,大明的朝臣是怎么做到,闭着眼说陛下是亡国之君的?”

尼古劳兹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他和大明的一些人,必然有些人是瞎子。

埃莱娜作为罗马的公主,嫁到了大明来,当着大明所有人的君父,说大明的坏话,这不是当着孩子父亲的面骂孩子吗?

这位以残暴著称的君主,居然首先思考这句话是否正确,而不是震怒之下,将埃莱娜送进解刳院之内。

坊间多流传皇帝的残暴,但是尼古劳兹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得出这一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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