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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27节

“人人得而诛之!”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于谦面含微笑,他已经问清楚了自己想问的事儿,他问的从不是李贤一家一户,也不是问的叛贼们的一举一动,他在问陛下的赏罚之心。

朱祁钰喝了口茶说道:“于少保显然有话要说。”

于谦点头说道:“庄子曰: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于谦因为他废了朱祁镇皇位的事儿,在劝谏之事上,一向小心谨慎,他始终介于权臣和救时贤臣的临界点内。

当时不废不行,四祸齐出,不废,大明就废了。

虽然于谦一直在讲古,但从来都是在说今。

于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

“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

这说的是田氏代齐。

姜太公的封国在齐国,后来被田氏所代,后来田氏被周王封为了齐侯,所以才有了窃国者侯的典故。

于谦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若是都用圣人的宽仁去治理天下,就会让盗跖猖獗起来。”

“圣人制定了斗斛来容量天下,制定了权衡来称量天下,制定了符玺取信于天下,以仁义来规范天下,但是盗跖会偷了斗斛、权衡、符玺、仁义,为自己谋夺私利。”

“这不是盗跖偷走圣人的圣德和智慧吗?”

“所以这些追随者盗跖、高居诸侯之位、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即便是有高官厚禄的赏赐,也不可能劝勉他们,即便是行斧钺杀戮的威严,也不可能禁止。”

毫无疑问,于谦所说的圣人是开辟大明朝的朱元璋,而斗斛、权衡、符玺、仁义,乃是虚指大明的种种权力。

石亨、杨俊乃至朱祁钰,其实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大明皇帝明明手中有高官厚禄、有斧钺杀戮威严,明明皇帝手中,手中握着天底下最强的军队,但是这些人还是反了呢?

他们不怕吗?

他们当然怕!

但是正如胡濙所言,三倍利,则无法无天!

利益太大了,所有造反的人,都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自然不肯失去。

那谁让他们窃取了斗斛、权衡、符玺、仁义的权力呢?

显然不是朱祁钰。

在这兴文匽武的二十四年里,大明的朝廷、大明的皇帝,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权柄,以至于要收回这些权柄的时候,这些人大呼小叫的反对着,甚至是聚集在一起,造反了。

于谦说到这里,忽然笑着说道:“陛下,臣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说的是春秋时候,有一国,名叫宋国。”

“子罕去宋国为相,对宋君说,国家是危亡还是安定,百姓是同心同德还是离心离德,全在于君王所实行的奖赏和惩罚。”

“奖赏得当,就可以劝勉贤才,惩罚得当,就可以威慑奸猾小人,奖赏和惩罚失当,则贤人不劝,奸人不止。”

“奸邪的人,聚集在一起朋党比周,欺骗蒙蔽君主,以此争取爵位和利禄,不可以不谨慎。”

“陛下以为他的话,是否正确呢?”于谦问道。

朱祁钰理所当然的说道:“赏罚分明,乃兴国之大道也。”

于谦笑着说道:“道理是好道理啊,宋君也认为很有道理。”

“子罕前面说了一堆很有道理的话之后,立刻话锋一转,说赏赐每个人都喜欢,君主去做;刑罚,每个人都厌恶,他子罕去做。”

“宋君大喜,将刑罚杀戮的事,交给了这个宰相子罕。”

朱祁钰琢磨了很久说道:“图虚名,自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这宰相子罕掌握了刑罚杀戮之事,大臣们都亲近他,百姓们都依附于他,过了几年,宰相子罕就把宋君给罢逐了,自己当了宋君。”

田氏代齐是窃国者侯,子罕代宋,也是窃国者侯。

于谦满是感慨,自己这位陛下从不惜身,对那虚名也从不在意,被人骂作是亡国之君,也从不恼怒。

赏罚都在陛下手里一把抓,赏则是重赏,罚则是爱杀人,送太医院,堪称暴戾。

这么做,从儒家的角度去看,是错的。

但是从诸子百家的角度去看,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儿了。

所以,让于谦怎么从儒家经典中,去劝谏陛下呢?

那么做是错的。

于谦俯首说道:“故曰:无弱君无强大夫。《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借人。”

就像是鱼不可以脱离水一样,国家的公器,是不能假手于人的。

就像是稽戾王为了图省事,把巡视京营、赏罚朝臣的大权,把国家公器假手于人,交给王振,最终土木堡丧师辱国,成为了大明朝最大的笑话。

国之公器,假手于人,这是绝对不可以,会失去大道。

朱祁钰不住的点头,笑着说道:“于少保大才。”

于谦赶忙回道:“皆因圣君在朝,臣闲暇的时间多了,自然有时间去思考,都是因为陛下的圣明,臣才有功夫去梳理。”

兴安听完了论政,给陛下和于谦各续了一杯说道:“喝茶。”

兴安打断了君臣的互相吹捧,他算是听明白了。

于谦以问李贤家人的处理方式为切入,问陛下赏罚之心,然后用「威不两错,政不二门」解释了叛军不得不行陛下律例的必然,又以「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解释了他们为何要造反,为什么敢造反。

而后又以「田氏代齐、子罕代宋」的典故,解释了为何会发生窃国为侯,最后以《老子》的话「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借人」收尾。

于谦在劝谏陛下国之利器,不可以假手于人。

这短短的一杯茶的时间,于谦条理清晰的解释了这段时间纷纷扰扰的诸多疑虑,也劝谏了陛下掌管国之利器不要假手于人。

兴安连连感慨,不愧是挽天倾的于少保。

“于少保以为,李贤本人可以被宽宥吗?”朱祁钰笑着问道。

于谦含笑不语的说道:“陛下以为呢。”

拉扯。

第三百三十二章 皇帝的两个大嘴巴子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于少保,朕以为,如果李贤立功的话,可以得到赦免。”

朱祁钰说的不是李贤的家人,而是李贤本人,李贤的确事于僭朝,但是的确是迫不得已委身于贼。

李贤和赛因不花不同,赛因不花是主动投敌,李贤是斧钺加身,朱祁钰可是知道锦衣卫的五毒之刑。

尤其是那土刑,的确吓人。

而且多方面消息求证,李贤曾经想要撞死自己,但是被拦住了。

于谦认真的喝了杯茶,一直没说话,一盏茶的时间如同一年那般长,整个御书房里一片寂静,窗外的知了在不停的嘶鸣着。

兴安完全不明白这种沉默代表着什么,他呆呆的坐着,思绪万千。

于谦喝完了自己的茶水,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其实不用委屈自己,太祖太宗皇帝受委屈,乃是大势,不得不受委屈。”

“陛下何必呢?”

眼下大明蒸蒸日上,大明朝别的不多,有才能的人,比比皆是,只要制定好了升迁的制度,自然能把他们从人山人海中筛选出来。

陛下饶恕李贤的意图,大概是看中了李贤的才能。

这不意外。

陛下一片公心,徐有贞都站错队了,去张秋治水,还领了一块奇功牌。

陈镒酒后狂言,丢失了总宪之位,现在也在回朝的路上了。

朱祁钰的茶也喝完了,他笑着说道:“朕哪里委屈了?”

不谋小利者,所图甚大,陛下并不满足于现在已经有中兴之相的大明,陛下求的更大。

但是一个李贤罢了。

于谦喝这杯茶,就是在想,陛下到底是何等图谋,才能宽宥李贤。

于谦点了点桌上的那封奏疏说道:“陛下,这檄文说的有点难听了。”

檄文,是战书,自然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朱祁钰点头说道:“委身于贼,无奈之举,斧钺加身而面不改色者,又有几何?文天祥那般的人物,却是极少。”

文天祥被俘却拒不投降,最后被赐死。

这天下的忠臣就是这么少,否则不会被永世流传了。

那洪承畴深受崇祯皇帝的皇恩,战败被俘之后,崇祯皇帝都以为他必死,悲痛至极,亲自撰写了祭文,要亲自替洪都督祭奠,祭到第九道的时候,洪承畴投清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崇祯被气到吐血。

天底下都是类似于徐有贞这类有瑕疵之人,诸葛亮、文天祥、于谦这等扛鼎的忠臣,又有几个呢?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李贤给朕留了面子,给朕空了两格。”

“奉天靖难清君侧,正朝纲,依旧尊朕为帝,自古这个游戏规则,就很有趣。”

“除非笃定了自己造反能成功,否则是不会轻易改年号,自称帝。”

朱元璋为捏着鼻子把元朝人了正朔?朱棣靖难成功之前,才改元永乐。

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其实主要是游戏规则,若是造反失败了,跟随造反的人,还有被宽宥的可能。

朱棣靖难之后,也没有把南方的官僚,全都杀的干干净净。也是挑了几个跳得高的杀了。

有些人是被裹挟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清君侧,就是大家扯出来的一块遮羞布,有这块遮羞布在,才会有人一起跟着,哪怕是失败了,只要不是首恶,多数都能躲过一劫,留下一命。

吊民伐罪,安抚百姓,惩罚罪恶,是周礼。

广通王的造反,为什么是个笑话?他造反之前先改元,就是不给所有人活路,谁跟着他一起亡命?

朱祁钰说到了清君侧一事上,于谦也了然了,估计陛下内心对于如何赏罚之事,也有了定计。

于谦沉思了片刻说道:“陛下,晏子曰:国有三不祥,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谓不祥乃若此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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