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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68节

朱祁钰是完全无法想明白,大明掌握着铸币权,怎么就把财经事务,搞成了这个糜烂的样子!

他带着缇骑来到了门可罗雀的宝源局,显然宝源局主事王炳富,丝毫没想到陛下能来。

这胖胖的主事,坐在院子里的藤制躺椅上,晃晃悠悠、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日无事,明日再来。”

显然陈炳福以为是有人要来上工,但是今天宝源局没啥事儿,就以今日无事为由,让来人离开。

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在日记里写道:今日无事,然后巴士底狱被攻破,路易十六葬送在了自己亲手设计的断头台上。

今日无事,可不是什么好说辞。

“你说什么?”朱祁钰打量着这院子,宝源局的院子后面是工坊,现在全部闲置,他转悠了半天,这王炳富依旧是一动不动,继续晃晃悠悠的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橡树下,挂在树梢上一个鸟笼,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再加上一把蒲扇,轻轻煽动,这日子是极其的舒服。

这么一趟,就是一整天。

朱祁钰可以想到这家伙每日,大约就是这个样儿。

他在宝源局转了这么大会儿,这王炳富依旧是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晃着摇椅。

“都说了!今日无事,你还非要…!”王炳富猛地坐了起来,有些急了,说话较快,他话说了个半截,便吞了回去。

他眼睛瞪得豆大,看着陛下那常服的颜色、天子十二章以及前后五条金龙纹,有点呆滞的转过头来。

十二缇骑就这样,静悄悄的矗立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一阵风吹过,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了王炳富的面前,他动都不动一下。

“陛、陛、陛、陛…下!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王炳富一个腿软,哆哆嗦嗦的跪下行了个大礼!

这陛下怎么每天神出鬼没的!

今天居然溜达到了这宝源局来!

朱祁钰嗤笑了一声说道:“朕躬安,不过,你不安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勤勉的皇帝,陈循天天念叨什么?

念叨陛下是天下人的表率,当以身作则,但是他今天就是突然来宝源局瞧瞧,就看到了什么叫做人浮于事。

这岂止是人浮于事,简直就是拿着大明的俸禄,玩忽职守。

工部营缮司主事蒯祥为了石景厂,整日里忙里忙外,泡在工地上,几个月未曾回家,这宝源局主事,却是整日里喝茶。

都是工部,可这一样米,果然养百样人。

“明日就去职吧。”朱祁钰摇头说道。

大明的宝源局糜烂已久,这王炳富就是也干不了什么,这个状态,的确也有一定的原因,宝源局的工坊有铜,就打两锤,没铜,就歇着。

宝源局除了这么个主事,其余全是雇役,甚至负责宝源局铜炉的炉头,都是以银雇役。

朱祁钰打算让宝源局焕然一新。

这里不能在这么烂下去了,掌握了整个东南亚铸币权的地方,这么烂下去,大明能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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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铸币不精美 等于不铸币

大明有一位修仙的嘉靖皇帝,就是被海瑞痛骂,嘉靖嘉靖,家家干净。

但是嘉靖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可不是后来那二十年不视事,一心只求长生的君王。

嘉靖皇帝是大明朝,最后一个,试图挽救大明腐烂不堪经济体系和货币体系的君王。

嘉靖六年,嘉靖皇帝下令,重新开始铸铜钱,尽管努力的改造铸造工艺,增加每文钱的重量。

但是嘉靖的新货币政策,还是失败了。

他打造的大钱很重,曾经一度让铜钱的价值,再次恢复了原来的水平。

但是很快,他的新货币大铜钱,还没出宝源局,就被拖走,融了重铸,打造成薄钱。

大铜钱被谁收走打造成了薄钱?

自然是势要之家。

这些势要之家的家人们,闻风而动,立刻纠缠起了群小无赖,乞儿、盗寇,胁迫商户、百姓,必须按照大明皇帝的新敕谕,必须按照每700文铜钱兑换1两白银的比率,迫使百姓交出银两,换取不值烂钱的薄钱。

最后闹到什么地步?

京师商户十门九闭,商贸不通,京师粮价一石从四钱银飙升到七两,路有饿殍,民不聊生。

新货币政策失败了。

嘉靖大怒,嘉靖八年,颁布了《外戚世爵裁革令》言:戚畹周亲不得与汗马余勋为齿,大肆革罢外戚恩荫封爵。开始对势要豪右之家下手。

但是嘉靖很快就陷入了大仪礼这个更大的漩涡之中。

朱祁钰和嘉靖完全不同,他有京营,嘉靖没有,他有于谦,嘉靖只有个严嵩,还有个海瑞…

可惜海瑞是个举人为官,这在大明官场是一个很大的硬伤。

朱祁钰没打算一蹴而就,为了今天,他从收乞儿入京营,就在做准备了。

他的新货币政策是从银币开始的,而非铜钱。

这就是一把大镰刀,收割的对象,就是豪门势要之家。

弛用金银之禁,却将这金银之禁的解释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王炳富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容臣陈情,非臣不做事,而是臣无事可做,炉头们天天找臣吵闹,要开炉铸钱,可是臣这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一没有铜料,二没有旧铜,天天有人登门,问有没有铜钱可换,可是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知道,所以你的脑袋还在,若非如此,你现在早已经在菜市口了。”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兵仗局最近在打银钱,这件事想来你也听闻了,说说你的想法。”

王炳富跪在地上,俯首帖耳,颤颤巍巍,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也知道一旦说不好,怕是人头落地。

他抬起头来,眼中若是有光一样,跟刚才懒懒散散的模样,完全不同。

王炳富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自从听从陛下要弛用金银之禁,臣以为应当收天下银货以铸币,宝源局自然就有了营生,臣也琢磨了很久,有三言两语,不知是否有理。”

朱祁钰点头说道:“讲。”

王炳富脑门上,都是汗,但是并没有低下头,继续说道:“陛下,银本非我国之资,银非大明之所固有,自前宋时海贸以来,白银才慢慢多了起来。”

“太宗文皇帝武功赫赫,南下西洋,大明白银日丰,但是归根到底,白银还是民间多,太仓、内承运库少。”

到底是朝廷的银子多,还是民间的银子多?

自然是民间的银子多。

王炳富所言非虚,给南京城修城墙的沈万三,以求富为务,在元末明初,乃是大明第一富商,家中白银逾千万两,整个南京城的城墙,都是沈万三修的。

大明的贩私活动,大约要追溯到前宋时期了。

大明的银子很多,但是并不在内帑、更不在太仓,而是在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之中,而是在势要之家的猪圈之中深埋。

王炳富见陛下未曾言语,便继续说道:“臣领宝源局事十七载,臣深知大明货币之弊,银藏于天下,而朝廷不可得,陛下铸银币,敢为天下先,此为上上之举。”

“臣以为当以宝源局为例,收拢天下白银,铸钱,再推行天下。”

朱祁钰点头,负手逗着挂在树上的鸟:“继续说。”

王炳富更加大胆了起来:“百姓、商贾困银已久,每天腰间左边别着个小秤砣,右边呢,拿着铰剪,这交易之时,多少则铰剪称。”

“可是陛下,这人和人的称,又不全然相同,银色又不相同,有杂色,更有金花,争闹极多,每日顺天府丞,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这些个鸡零狗碎。”

“若是有轮廓文章之币,通行天下,自然受百姓商贾追捧!”

“若是准许民间,到这宝源局以碎银换银币,则天下之银,就不再是深埋地下,而是流通天下了。”

“陛下的兵仗局,这大明银币,就是咱大明朝的一杆秤!”

“臣断言!陛下之策,实乃富国强民之策。”

“臣斗胆!陛下之策若无法收纳天下之银,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法长久。”

朱祁钰停下了逗鸟,看着王炳富跪在地上。

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吏,即便是个宝源局清闲衙门口的主事,什么都明白。

但是官僚们,总是什么都不肯干,也不肯干好。

非要朱祁钰天天严刑峻法!举着皇明祖训,在后面拿着刀子架着,用鹰顾狼视的眼神,盯着这群官僚,他们才肯干活儿。

真是咄咄怪事。

朱祁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银子,扔在了王炳富的面前说道:“此银三两三钱,可换几枚银币?”

王炳富拿起银锭掂了掂,左右看了看说道:“可换两枚银币,这银八成色,杂色炼金花,火耗一钱四分,火耗六钱。”

朱祁钰捡起了那枚银锭,的确如同王炳富所言,这银锭是八成色。

他在泰安宫里捣鼓了半天,算了不知道多久,才算清楚火耗和换几个银币,王炳富这一过手,就掂量出来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自己去北镇抚司衙门,领三十廷杖,这差事,朕交给你了。”

“办好了,有赏,办不好,永宁寺就是你的归宿。”

王炳富深吸了口气,他猛地磕了个头说道:“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王炳富本身是个匠户,他爹是宝源局的炉头,他慢慢升到了这宝源局主事的位置,领了朝廷的俸禄。

他当初也想过做了这宝源局主事,如何如何,如何让宝源局发挥他本来的作用。

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能怎么做。

正统一十四年,连两平安南的大明英国公张辅,都得看王振手下的小宦官喜宁的脸色过日子,家里有妇人被打到了堕孕身死,张辅朝天阙泣诉。

喜宁却被宽宥,犯事儿的人,只是打了几杖,这事就了结了。

不过还好,当今陛下是个能拿主意的人,也很有主意。

就比如这采银铸币法。

朱祁钰翻身上马,到了兵仗局,先给王炳富补了一道手续,然后叮嘱兴安,让兴安派去一个太监去宝源局,不干别的,盯着他们干活。

“宝源局乃是散发银币的重要场所,你切记找一个不贪钱的人去。”朱祁钰叮嘱了一番。

有不贪钱的太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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