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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 第433节

昨晚上她辗转悱恻几乎一夜没合眼,临到天亮身心俱疲时,才终于做出了决定:等这次见了焦顺,定要当面把误会澄清,也好彻底斩断少年人的妄念,以及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心思。

打定主意之后,她原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谁知怅然若失的心情反倒占了上风。

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改变心意。

说到底,薛姨妈虽然天真烂漫爱幻想,骨子里又暗藏着追求刺激的天性,却绝非是什么水性杨花的放***人,更何况膝下儿女成亲在即,这当口她就更拉不下脸来与子侄辈的焦顺胡来了。

却说她强打起精神,正琢磨着晚上见了焦顺该如何开口,忽听后面有人策马疾追、扬声呼喝,不多时身下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薛姨妈疑惑的直起身子,问身旁的丫鬟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扒着车窗张望了几眼,回头道:“是李管事追来了,难道是荣国府出了什么事儿?”

这李管事现今与薛蟠同在外院,故此薛姨妈出门前特意叮嘱他要看管好儿子,如今突然追来,难道真是文龙……

薛姨妈急忙差人下车去问,片刻之后,那仆妇却领着愁眉不展的薛蝌回到了马车前。

薛姨妈见薛蝌这模样,心下愈发慌了,半边身子探出车外疾声道:“可是你哥哥惹祸了?!”

薛蝌一愣,旋即连忙摇头道:“伯母误会了,是紫金街那边儿差人传讯,说是梅世叔有要务在身,要等到入夜之后才能前来赴约。”

薛姨妈闻言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便蹙起了秀眉。

她就算再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知道最近文官们与焦顺势同水火,尤其是翰林院和督察院这些清贵所在,更是将焦顺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让焦顺与那梅翰林撞上……

想到这里,薛姨妈忍不住抱怨道:“因梅家催的急,我才特意把他们排在头里,偏这梅翰林竟又摊上了要紧公务——这翰林院不是清贵衙门么,怎么就连半天假都请不下来?”

薛蝌又何尝不恼?

梅家当初催命也似的,不顾自家母亲正在病中,硬是逼着妹妹进京完婚;如今又要求兄妹二人限期搬出荣国府,可说是半点不给薛家留情面。

也是考量到这桩婚事是父亲生前定下的,自己才选择了忍气吞声。

谁知这梅家竟是得寸进尺!

他梅某人不过是个七品编修,又不是什么才名卓著的出挑人物,能有什么要务,连请半天假商量儿女婚事都不成?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薛蝌气的直想带着妹妹打道回府,全当是没有这么一桩婚事。

可这到底是父亲的遗命……

何况临行前母亲也曾交代,让自己勿要意气用事,一切以妹妹后半生的幸福为重。

故而稳了稳心神之后,薛蝌还是选择了妥协,忍着怨气提议道:“要不,先把焦大哥的事情往后推一推?若成,小侄下午就去工部走一遭,当面向焦大哥赔礼谢罪。”

“这……”

这次找焦顺来,原本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当面感谢一番,然后问一问焦家那新宅子里还缺些什么,也好为其填补一二充做谢礼。

要单只是这些,往后推一推倒也罢了。

但薛姨妈好容易才下定决心慧剑斩情丝,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这决心能长久的维持下去。

故此犹豫了半晌,还是摇头拒绝了薛蝌提议:“倒也不必如此,顺哥儿又不是外人,届时差人守在路口引他从后门进来,与梅家隔开就是了。”

“这……”

薛蝌迟疑道:“焦大哥若知晓了缘由,不会着恼吧?”

“放心。”

薛姨妈大包大揽:“顺哥儿的母亲与我亲如姐妹,再说他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同时心中暗忖,等见了焦顺把话说清楚,横竖都是要伤他的心,倒也不差这些细枝末节。

薛蝌见伯母态度坚决,便也没再说什么。

…………

就在薛姨妈的车队重新启程的同时。

杂工所所副赵彦,也兴冲冲的寻到了司务厅值房。

“大人。”

进门后他先深施了一礼,也不等焦顺开口,就将厚厚一叠宣纸拱手奉上。

“这么快就找来了?”

焦顺大喜,忙放下手里的公文,接过来囫囵的翻看着,却只见上面竟都是一首首诗词,且多是情情爱爱的内容。

“大人有命,卑职自是要全力以赴!”

赵彦直起身来,面有得色的表功道:“得了传信之后,卑职立刻找到几位以文才出众的同窗旧识,好说歹说才凑了这些诗词。”

说着,便目光灼灼的盯着焦顺。

焦顺知道他是惦记上了工学里的职位,却并不肯轻易给出承诺,只一面翻看那些诗词,一面含糊其辞的敷衍着。

那薛姨妈着实羞怯,又少了重要的把柄抓手,只怕比李纨【有尤氏襄助】、王熙凤【有平儿帮衬】还难料理,故此自然要提前准备一些杀手锏。

而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诗词更能传情的?

故此他特意托赵彦寻相熟的人,去寻了这些落魄文人官场小吏的诗词,打算从中寻些意境相符的,拼凑修改之后拿来借花献佛。

当然了,他并没打算再薛姨妈面前冒认是自己所做,毕竟他不学有术的粗坯形象也是尽人皆知,这突然做起诗来,难免让人心下生疑,若因此起了反作用就不好了。

届时只说是自己暗中搜寻,又尽心竭力修改的就好,这样也足够显示诚意了。

不过……

翻看了一多半之后,焦顺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点名要的是情诗,可这遣词造句也实在太露骨了!

真要是抄了送给薛姨妈,只怕就不是更进一步,而是被当做登徒子扫地出门了。

唉~

‘骚人墨客‘一词当真贴切的紧!

其中倒也有那么几首含蓄的,可即便是焦顺这样的欣赏水平,也觉得差强人意。

直到翻到后面,才陡然发现几首水平不错的,可问题是……

这也不是情诗啊?

焦顺狐疑的抬头看向赵彦,赵彦先伸长了脖子打量了一下纸上的诗句,然后才解释道:“卑职的同窗旧识大多都是滥竽充数之辈,无甚天分才情,所以卑职特意找国史馆校对龚自珍求了几首杂诗——他与卑职是同年拣选,所以也算有些交情。”

所谓拣选就是从落第的举人当中选官。

瞧赵彦面有得色的样子,这龚自珍显然是个名人。

而且这个名字,焦顺依稀记得好像听说过,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就记不清了,毕竟他小时候也没怎么认真学习过,当初背的诗词或许还能记住一些,作者、年代什么的基本就都忘光了。

管他呢,作者是谁无所谓,只要能用就好。

焦顺打发走赵彦之后,又花了一下午时间,总算是从这龚校对两首七言绝句当中,截取出了四句相对契合的。

头一首是:少年揽辔澄清意,倦矣应怜缩手时。今日不挥闲涕泪,渡江只怨别蛾眉。

焦顺截取了前面两句,原诗说的是少年时壮志凌云、策马扬鞭,到老宦海沉浮、身心俱疲后就应归隐田园,该放手就放手了。

结果被他涂涂抹抹的改成了:少年揽腕澄清意,遥望犹怜缩手时。

配合寿诞当天的情景,意思就变成:少年捉住妇人的手腕想要澄清心意,在妇人逃远了之后,还在怜惜她缩手躲避时娇羞的模样。

第二首:弱冠寻方数岁华,玲珑万玉嫭交加。难忘细雨红泥寺,湿透春裘倚此花。

焦顺截取了后面两句,原诗说的是诗人赏花忘了天气时辰,所以袍子被雨露打湿了。

他给改成了:难忘秋波红泥岸,倩掩轻裘倚此花。

大致意思是:难忘那秋波荡漾的红泥岸边,妇人倩影掩在轻暖的皮衣中倚着花丛等待,又暗指人比花娇。

焦顺一度想改成‘倚此石或者‘倚此山,毕竟当时那块大石头附近好像也没栽什么花。

可改了之后总觉得不好,‘石和上半首的‘时重音了;用山吧,又不太符合地形地貌,更少了人比花娇的韵味。

思来想去,焦顺果断派人给玉钏传信,让她带上花锄花篮去园子里,从附近铲几丛菊花悄悄移栽过去,如此一来,无论薛姨妈事后特意查证、又或是不经意路过,都只会认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搞定了这小小的瑕疵,焦顺又火速喊来工部御用画师,用寥寥数笔简单又传神的描绘出了诗中情景。

然后又仔细练习了十几次之后,才挥毫泼墨把自己胡改的诗抄在了上面。

小心吹干之后,他恬不知耻的欣赏着自己的‘大作,自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容易捱到散衙。

若真是个冒头小子,只怕恨不得立刻飞去紫金街显摆了。

焦顺却不慌不忙,在衙门附近随便用了晚餐,又在雅间里坐了两刻钟,眼见天色逐渐暗下来之后,这才乘车赶奔紫金街。

黑夜,总能比白天包容更多的龌龊。

不想刚到了紫金街口,他就被薛家的管事给拦了下来,说是请他绕道开在背街的后门。

这却让焦顺眉头为之一皱。

表面上看来,从后门进出是私相授受的标配。

但这等事怎么能交托给下人来办?

尤其还不是一个下人,而是好几个!

这总不能全都是薛姨妈的心腹吧?!

仔细一分析,薛姨妈让自己从后门进出,必然是另有原因,而且多半并无苟且的心思,否则避讳还来不及呢,哪会安排这么多人半路截住自己?

焦顺心下先就有三分沮丧。

不过想到自己怀里的杀手锏,他的信心登时又恢复了不少,和颜悦色的问那管事:“敢问可是府上来了什么贵客,需要我暂时回避?”

“这……”

那管事想了想,主母似乎并没有要刻意瞒着焦大爷,于是便道:“不瞒大爷,是那梅翰林夫妇过来商量二小姐的亲事,所以……”

顿了顿,又忙补充道:“太太原是想让他们下午来的,谁成想他们非要改在晚上。”

焦顺恍然。

旋即却又揣测起了薛姨妈约见自己的用意。

若是一般的事情,既然担心自己与那梅翰林撞上,就应该延期推迟才对。

如今宁肯让自己走后门也要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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